根据殷素素的交代,那天她因为忙着要去排队买豆腐,所以在街上遇到了认识的胡文海,就把张织霞要她寄出的信件交给了胡,请他在经过邮局的时候代为投寄,从而引发出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两相对照,在各种细节上和胡文海的供述都是相吻合的,应该是真实可信的。
那么九号机就是从张织霞手上流出来的了。那么,张织霞又是如何得到的呢?还是难道说她就是“蝴蝶”,至少在蝴蝶在信里的描述,再结合她本人的实际情况,还是有一定的可能性的,那么又是谁帮她写的信呢?还是她模仿笔迹足以让所有的专家都误判了吗?这一切问题又摆在了我们面前。
在审讯完殷素素以后,柳子元居然给大家露了一手,他把那个女孩子给催眠了,通过心理暗示,让殷素素把被我们审讯的这段记忆和审讯的内容给保护了起来,编造出了另一段假记忆,等到确实产生了效果了,才又把她交还给了刑警队。
当时我看柳子元都是有点带着仰望的意思,能混进组里的果然都是人才啊。
《是颗流星,就要把光明留给人间》,我正在阅读刊载在《中青报》上的这篇通讯,我们三个从公安局回来以后,就开始搜集关于张织霞的情报信息,特别是她的笔迹。
关于她的情报资料非常多,为了不惊动大家,我们甚至借齐省省委宣传部的名义辗转从歆县县委宣传部那边拿到了一沓她的厚厚的手稿,是她的读书笔记、翻译作品,都一一进行了仔细的阅读和细致的比对。
这是一个真心令人钦佩的女孩子。张织霞小时候因患病就导致了截瘫,从那时起,她开始了自己独特的人生。15岁时跟随父母,下放到了歆县,她看到当地的小学里没有音乐老师,就主动教孩子唱歌。她还自学针灸医术,为了体验针感,就在自己身上扎针,学成之后为乡亲们无偿治疗,成为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名医”。后来,她又通过自学无线电修理技术,被招到歆县广播局工作。
她虽然没有机会走进校园,却发奋学习,在病**用镜子反射来看书,学完了小学、中学的全部课程,以惊人的毅力自学了大学英语、日语、德语以及世界语,并攻读了大学和硕士研究生的课程。今年她又开始从事文学创作,翻译英语小说。
这是一位活着就要做个对社会有益的人,是会像阳光一样照射到人们内心深处的人。对现在就躲在一旁偷偷地收集整理着她的材料的我们来说,我们整理她资料的过程,就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学习她自立自强、矢志不渝的精神的过程。我们小组的人也非常尊敬她,即使是久经风雨的李晨风也唏嘘不已,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即使她和我们像是白天和黑夜,但我们的付出和守卫,就是为了保护这一份美好。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在把目前的工作进展情况向京城汇报后,平日里不怎么关心这些,整天在玩阴谋诡计,和反动分子做斗争的我们才得知,党和国家马上就要向全国发起号召:“向张织霞同志学习!”这是全国少有的一次如此大规模的号召向仍然在世的先进人物学习的活动,目前文件已经在草拟,相关的活动也正在筹备,箭在弦上,一旦文件发出,那么张织霞一时间将是全国上下最闪亮的明星,她所绽放出来的光芒将给我们寻找“蝴蝶”的下一步工作开展带来无法预估的困难和麻烦。
首长们也在权衡,目前有两条路,而其中的关键环节就在于我们的进度,而且必须要快,尽快搞清楚!
若是张织霞确实和“蝴蝶”来信之间有直接的密切联系,那么号召向她学习的活动就会戛然而止,并停止宣传,让她渐渐地淡出人们的视线。如果张织霞和“蝴蝶”来信的关系不大,那么我们就要快点闪开,别让她的光芒把躲在阴影下的我们的踪迹不小心给照了出来,还有一条就是别妨碍国家精神文明的重大建设工程。
事迹是真实,行为模式比对不上,张织霞是个严谨认真的人,不像“蝴蝶”思路活泼跳脱,笔迹大相径庭,特征明显的女孩子的字和小孩子的字找不出丝毫共通点,随着根据手上的资料一一排除,组里大家一致同意:
张织霞就是写信的那位“蝴蝶”的可能性接近于零。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张织霞交给殷素素的那封信又是哪来的呢?
大家提出了各种假设,但事实的真相还必须要问张织霞本人,时间不等人,京城又在催了,李晨风一如既往地民主决策再集中,召集我们四个人开会商量方案。
柳子元提出的方案是,尽快从京城103医院请国内最权威的脊柱外科等方面的专家,以看到张织霞的事迹后来义务帮她看病为名,然后安排我们在医院里秘密接触张织霞并对她进行询问。
吕丘建也开始进入工作角色了,他提出的方案是我们不动,从京城把章天桥他们调两个人过来,以国家级媒体记者的名义对张织霞进行专访,然后借机对她的情况进行面对面的询问。
谭燎原则提出了两个方案,一个是从她的职业入手,随便把我们手上的哪个电子设备搞坏,然后要跟歆县县委提出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来修理,等张织霞帮我们修设备的时候,再对她讲出实情,进行询问;另外一个就是利用还关在公安局里的殷素素,找个理由让张织霞到局里面去探视,到时候找机会进行单独询问。
我果然还是太年轻了,看到张织霞的资料已经被她的事迹所感动,听到他们三个人的方案都还是往坑蒙拐骗的路子上走,就提出了一个做起来很直接、听上去很简单的方案。那就是伪装身份直接上门问张织霞,你到底对这封信知道多少?
此言一出,会上一片哗然,大家开始集火批评我这个方案简直就是犯左倾幼稚病错误,过于想当然了。“蝴蝶”来信的事情何等的重要,我们的身份何其的敏感,岂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张织霞的主动配合上去。
这么一说我也不服气了,直接指出前两个方案实施起来需要时间,而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后两个方案一样要在歆县借助其他单位的协助,难保在保密上不出问题。何况张织霞的病情,即使她看上去是乐观豁达的,难免不会内心有很敏感的地方,如果我们不开诚布公,使用欺骗手段的话,万一她不配合或者说出来的并不是全部真相,我们一时也拿她没办法,反而会带来很多新的问题,给工作开展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大家争来争去,一时也没有争出个名堂,就只好等李晨风来拍板了,他抱着胳膊瞅瞅大家然后长吁了一口气,表态道:
就按小林的方案来吧!时间不等人,我们要抓紧时间,单刀直入,开门见山,拖得越久情况就越可能会发生变化。
至于会发生什么变化组长没说,我们也没问,就按组长的安排去做准备了。
路线方针确定后,干部就是决定因素!就是上门去找张织霞这点小事,也必须干得简约而不简单。时间、路线、方式、形式、内容、接应,都要有所考虑,还要有预案准备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其实我也没想到组长会钦点我陪他一起去见张织霞,考虑到尽量不引人注目,而且单位宿舍的容积量,去的人不能太多,这就代表着就我和组长两个人去了,我有一丝紧张,柳子元听到了后似乎是愣了一下,谭燎原没做声,小吕还不懂,只是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到了下午下班的时间了,开着吉普车特意在城外转了一圈,李晨风带着我在歆县广播局旁的一条无人的巷子里下了车,我们都穿着便服,一前一后地向广播局的大门走去。
四周已经响起了锅碗瓢盆交响曲,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我们就掐着是大家在家吃饭,单位院子里人少的时候才来的。
歆县广播局当着县城里唯一的一条大街,四面是围墙围着,院子不大,很多职工就住在里面,当街是两层的砖木结构的房子,里面有一栋三层的楼房和几间平房,办公室和宿舍是混杂在一起的,打开门就能上班的格局。
院子里还有几个小孩在嬉闹,看到我们进来就有一个小女孩主动上前来问,你们是来找张姐姐的吧?我说是啊,就假装问她张织霞住在哪里?其实整个广播局的布局图我们都了然在心的了,甚至周围的情况和住户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那个女孩子热心地给我们带路,还告诉我们每天都有好多人来找张姐姐,要亲眼看一看她本人,张姐姐真的是一个好人。这时候大人们开始喊孩子回家吃饭了,小女孩把我们送到张织霞住的平房门口就蹦蹦跳跳地回去了,一个女人从楼房一层的小厨房里探头出来看了看就缩了回去,看小女孩前进的方向,那个应该是她的母亲。
我隐蔽地左右看了看,因为在局里进进出出来来看望张织霞的人很多,又是这个时间点,不像很多单位院子里进个陌生人大家都要关注,我们进来并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
很好,里面也传出的是炒菜的声音,这样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和张织霞谈一会话了。
张织霞的丈夫王执念来给我们开的门,我介绍了我们是从京城过来的,顺路来看望一下张织霞,看上去我们两个都像是一般的领导干部的样子,他便也没有什么怀疑,领着我们进了屋,听到有客人,张织霞也自己转着轮椅从里面出来,我把拎来的两桶麦乳精和一瓶鱼肝油随手就要放到墙边,结果王执念、张织霞连忙推辞,结果我们要送,他们家不愿接,但惦记着锅里烧着的菜,他们拗不过我们,王执念就说要留我们吃饭,然后就是我们推辞,寒暄客套了一阵,就留了张织霞在厅里陪我们说话,自己去招呼菜去了。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局。
张织霞的年纪和我差不多大,长得文文静静的,戴着一副眼镜,长得并不算好看,但也许真的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她的气质能给人一种内心得到了平静的感觉,她坐在轮椅上,腿上搭着一块小毯子,很专心地看着你,倾听着你的话。
歆县广播局的单位效益似乎还不错,对张织霞夫妇也很体贴,他们居住的这套平房居然能有五十多个平方,除了我们所在的小客厅,里面还有两间小房间,应该是他们两口子的卧室和书房,厅旁隔出了一个小杂物间,只够放张小床,估计就是殷素素平时住的地方,门口还有一边一个对称的两平米左右的厨房和洗澡间。
也许是接待的来客多了,张织霞很大方地请我们到一旁从茶几上自己倒茶解渴,一阵简单的寒暄之后才开始进入正题。
我放下茶杯,开始向她做介绍。
“张织霞同志,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我姓林,这位是我们单位的领导,姓李。”
她温和地含着笑跟我们点点头。
“我们是国家保密单位的工作人员,今天我们的谈话也属于是国家的高度机密,你是我们党团员中的优秀的杰出代表,请你按照宣誓誓言中所要求的一样,严守党的机密,你能不能做到?!”
张织霞听完我郑重其事的话后坐正了身子,很冷静地说道:
“我可以做到。可是我怎么相信你们的话就是真的?毕竟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李晨风在边上冲我点了点头,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我的证件走过去递给了她,她细心地翻看了一遍后冲我点了点头,又还给了我,然后盯着李晨风不说话。
这位大姐还真的不算那么好忽悠的,李晨风也不以为忤,笑着从口袋里也摸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介绍信,展开来让张织霞看了。
随后,张织霞说我们是京城里大学教英语的老师,以要留我们吃饭为名,热情地打发了王执念再出去买点酒菜回来,看样子她是家里很有权威的一把手,王执念没有多说什么,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按照现在这个点和她的安排,估计要想买回来也得个二三十分钟,正好够我们好好谈话。
“你们找我,是为了素素的事情吗?”
张织霞首先开口问道。
“有一点关系,但不尽然。我们主要是想问一封信的事情。”
李晨风答道。他负责问话,我则负责注意警戒四周的动静,以防万一会出现的隔墙有耳的情况。
“信,什么信?我现在每天都能收到很多信,你能说得具体一些吗?”
“一封信,大信封,信很厚,收信单位是一个邮箱,收信人的名字叫郭如怀,殷素素说,是你把信亲手交给她要她到邮局去帮你寄出去,时间大概在二十多天以前,你记起来了吗?”
张织霞左手撑着下巴,抿着嘴巴,认真地做回忆状。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直面这个问题,也屏住呼吸看着她,等着她的反应。
“这个郭如怀是谁啊?”
没想到张织霞居然会顾左右而言它,反倒好奇地询问起我们来了。
“郭如怀将军在解放战争时曾经担任过国民党的国防部作战厅的厅长,全国解放前在宜兵率领国民党的72军起义……”
“国民党的国防部作战厅厅长是多大的官啊?”
张织霞貌似好奇地追问道。
“中将,其实他直接参与解放战争中国民党军队的指挥作战,还经常要向蒋中正提供作战方案,汇报战况,听取指令,在战争中起到了非常重要和关键的作用”。
李晨风顿了顿,考虑了下措辞,然后接着说道:
“实际上郭如怀同志一直是我们党打入国民党心脏的地下党员,为夺取人民解放战争的胜利屡建奇功,他也是我们党打入国民党反动政权内部最大的红色间谍。”
“因为他的身份过于重要和敏感,为了保护一些机密和现在还在宝岛的同志,所以郭如怀同志的地下党员的身份一直都是保密的,至今仍然属于是国家机密。”
我在旁边以总参军情局参谋的身份补充道,虽然言不尽实,但是我们这么坦诚以对,应该能得到张织霞的充分信任吧。
“蝴蝶”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第一封信直接寄给了一号首长,结果在周春兰那里就被卡住了;第二封信寄到了我们单位的主要负责同志;等建立起10086信箱的联系渠道后,第三封写着吴石,第四封写的就是郭如怀,怎么说呢,都是有大功于国家,但国家多少有点对不住他们的潜伏在敌营的虎胆英雄。
吴石将军直到70年代才追认为烈士,郭如怀将军一直没有公开身份,待遇按投诚将官处理,在历次运动中受到了冲击。也许“蝴蝶”的本意就是要引起我们对那些受委屈的同志们的重视吧。
不过我发现“蝴蝶”这么写还有一个意外的好处,张织霞就明显被这个名字给误导了。
“你的姓名无人知晓,你的功绩与世长存。你们就是我们国家的无名英雄。”
张织霞有点激动地说:
“是的!我是要殷素素帮我寄过这样一封信,信很厚,收信的单位是一个邮箱,收信人是姓郭,寄信人上写着的是你的外甥马云云。”
“信是哪里来的?”
李晨风也抑制不住自己的语气,紧张地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收到的啊!”
张织霞都有点被组长给吓住了。
“我,我收到了一封小朋友给我写来的信,里面还夹着那封要寄出去的信,那个小朋友还解释说他家里人不许他给这个在保密单位工作的舅舅写信,可是他非常想念舅舅,所以请我一定要帮他转寄一下。”
张织霞全都想起来了,所以越说越流利。
“你们知道的,我是这样的身体,平常都不愿意出门,那天执念又不在家,素素要出去买菜,我就要素素帮我拿出去寄了,反正他那封信上面什么都搞好了的,只要丢进邮筒里就行。”
“啊!素素,素素被抓起来,是不是就和这件事情有关啊?”
“没关系,没关系!”我连忙摆手否认。
“那,那个小朋友写给你的信呢?”
李晨风抓住重点,急忙问道。
“我放在我屋里了。”
“快带我去拿,这很重要。”
等李晨风推着张织霞从她屋子里出来,我一眼就看到她手上拿着的一个大信封。
我叫林千军,我们又意外地得到了“蝴蝶”的一封信,该给它取个什么代号来着?不过这是组长要考虑的事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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