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南,上明城。
一派欢乐景色。
江北捷报传到兵城,老百姓们奔走相告,街市酒巷张灯结彩,共庆一场灾难烟消云散。
毕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城中一座八角酒肆,二楼临窗,坐着一对俊朗的华服公子。两人身则墩着一只铜制火盆,几根略带潮气的木炭在其中燃的“噼啪”乱响。
火上水盆温着一壶上好的临江醉,可两位公子无心斟饮,均是望着窗外的喧嚣出神。
“真热闹,比过年都红火!”
“是啊!老百姓压抑的时间太久了。”
“我们不是也一样吗?谁能想到谢家人的运气这么好!”
“呵呵,谢家人的运气是不错。”
“兄长,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独独青睐谢家一支,而抛弃了我们桓家呢?”
“抛弃?”
……
年长的公子不知该如何作答,思索了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
“兄长,叔父的身体好些了吗?”
青年公子望了望兄长不置可否的表情,颓然一叹,把话题转向了别处。
“好一阵儿、坏一阵儿。华神医说了,阿爷得的是心病,针剂只能疏表,要想去根得靠他自己去解……”
“哼!可恶的谢家人,不是他们施了妖法,叔父也不会气病。没有他们从中作梗,这江东的天下也早是我们桓家的了!”
青年公子愤愤的将拳头砸在几上,立即引来年长公子的制止。
“六郎,今时不同往日,荆州到处都是司马氏的眼线,再不可说这种引祸的气话了!”
说着,年长公子瞟了一眼四周,随势从水盆中将酒壶拿起,正要斟酒,忽听窗外传来一阵孩童们的歌谣。
“十月十,秋风起,黄稻熟,玄鱼肥。大胡狗、汪汪吠,刺史公、把胆摧。谢家子、好儿郎,守荆北、护无恙……”
歌词朗朗上口,很快就引得行人侧目。二楼上的青年公子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腾”的一下便站起身来。
“兄长,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三番五次的欺负到咱们头上,我这回一定要揪出幕后黑手!”
“六郎、六郎你别冲动,上了别人的套……”
不等年长公子阻止,青年公子已经奔到梯口,气呼呼的冲下楼去。
年长公子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舍酒跟上。
近些日子,上明城乃至整个荆州都在流传各种各样的歌谣俚曲,内容全部是讽刺桓冲和桓家不敢迎战强敌的事情。
桓冲战前极不看好谢安的排兵布阵,并认定谢安只有北府军,不用他的荆州军必败无疑。
可事实刚好相反,谢安不但胜了,而且还是大胜。桓冲得到淝水大捷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气冲百会,一下病倒。刚刚将养好一些身体,便又被满城满域的流言蜚语气的精血翻滚,卧床不起。
桓家千方百计去堵百姓的嘴,可流言像长了翅膀,禁不止、斩还流,并愈演愈烈。无奈之下,桓冲只能颁下族令,要所有子弟回避,少听不烦。
这日,桓玄在府中憋了数日,实在觉得无聊,拉着桓冲的三子桓修到府外散心。谁知人未消停,事就又来。桓玄忍不下闷气,决定先凑一顿这些倒霉孩子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跑出酒肆,还未等找到惹事的孩子,就见迎面来了一队威风凛凛的差队。
一到正街,差队便鼓乐齐鸣,引得四周百姓都争先恐后的围到了街边。
“皇差莅临,百姓回避!”
“咚咚!”
差队甲胄齐明、龙旗开道,一边走,一边大声唱奏。可荆南百姓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见到一次皇差,所以差队锣敲的越响,围在道边的人就越多。
而座在牛车中的皇差似乎也十分享受这种礼遇,时不时的探出头来,与荆南的百姓们致意。
皇帝的差队到了上明,不仅桓玄、桓修不知道,就连病卧在床的桓冲也不知情。
两人跟随差队回到刺史府,见到传旨的皇差桓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桓刺史有恙,陛下挂念的很,特意命下官为刺史公带来了滋补上品,呈上来!”
得知来了皇差,桓玄也不敢怠慢,拖着病体到中堂亲自接见。可这位皇差的第一句话,就让桓冲差点吐出血来。
桓温死后,桓冲接任家主,被朝廷封为丰城公,掌管荆州事务。平日里,称呼丰城公的有之,桓刺史的也有之,唯独没人称呼他刺史公。
刺史公的名号出自这些日子荆南的流言,所以皇差开口称呼他为刺史公,等同街边稚童明抬暗讽。
“多谢陛下记挂。”
桓冲强咽下辛甜,命人接过皇帝赐下的物件,打量了一眼皇差却是一个生面孔。
“哦!刺史公一定是觉得下官眼生吧?呵呵,也不奇怪。下官姓王名国宝,是新近被陛下提拔入尚书府办差的。”
“王国宝?王侍中的公子?”
面虽然生,但王国宝这个名字桓冲还是有些印象。王坦之是江东大儒,又是上任门下省的主脑,名声在外。不过让桓冲记得他们的原因是当年他的兄长围困建康,准备杀了王坦之和谢安祭旗。所以桓家与太原王氏算不得好来往。
“王公正是先父。只是他一生为人谨慎,不如宣武公和刺史公出名罢了!”
“王国宝!你……”
这一回,王国宝不仅借老爹再次奚落了桓冲,还把桓玄死去的老爹也捎带了进去。桓玄就在堂内,一听之下当即就要翻脸,再次被桓冲强忍着气血拦住。
“皇差来我荆南,可是有何差遣吗?”
桓冲脑际一阵一阵眩晕,桓氏在他的领导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判断错了形势,才走到今天虎落平阳的地步。人在屋檐下,就得学会低头,对方是皇差,代表着司马曜,他不能再让对方抓住桓氏的任何把柄了。
“噢!瞧我这忙的,竟然忘了大事。荆州刺史桓冲接旨!”
王国宝心里一笑,展开圣旨朗声唱道。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狄胡不自量力,犯我大晋国土,举国皆兵。兹有荆州刺史桓冲为国戍边,尽忠效力、荐贤举能、功盖千秋,为彰忠勇……”
王国宝的诏书刚刚唱到一半,桓冲便一口鲜血吐出,重重的倒在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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