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龄听了沈禄的话,第一反应是。
搞什么鬼?
“姑父,你不是想说林家那边婚事反悔,想取消婚约?”张延龄问道。
沈禄惊讶道:“延龄你怎会这么想?婚事都在谈中……跟婚事无关,是林家的秉仁兄,他在山东任上犯事了。”
张延龄觉得很意外。
林元甫怎么说也是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早不犯事晚不犯事,偏偏跟他要议定孙女婚约时,就犯事了?事有这么凑巧的?
沈禄急道:“是有关山东过去几年赈旱灾,还有黄河改道的钱粮调度,听说是出了亏空,地方上已先行下令拿人,公文昨日送到京师,由都察院着刑部拿人,你本来的……老泰山林京平,昨夜已经被拿下刑部狱……”
张延龄皱眉道:“姑父,从开始你给我商量这婚事,不会是为了坑我吧?”
皇帝让我查河工,不偏不倚这时候你跑来跟我说媒,结果要跟我联姻的林家马上就折在河工亏空上,摆明是针对我来的嘛。
沈禄稍微琢磨之后,才明白张延龄的意思。
他一拍大腿显得很着急道:“延龄啊,你当老夫是何种人?老夫岂会在此等事情上提前有所欺瞒?此婚事源自于年初大计时,秉仁往京师来述职,与我私下就曾商议,后来我与他通信又提到此事,这才与你安排,怎会是提前去为难你或是算计你?”
沈禄觉得很冤枉。
说得好像是林元甫自知会涉进河工亏空案,故意要在京师游说沈禄,以婚约拉拢张延龄。
张延龄仍旧将信将疑。
即便林元甫不是提前有算计,事情发生也太过于凑巧。
昨夜他的“未来老丈人”林通就已经被拿下刑部大牢,今天他还不知情跑去皇宫里跟姐姐说跟林家的婚事,想想都觉得荒唐。
沈禄继续解释:“是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他在听说朝廷要查过去几年的河工账目,马上动手自查,结果就查出亏空,秉仁他在山东左参政位子上有些年头,以至于出了事他先出来顶罪,并非是提前有何算计……”
“延龄啊,我知道发生这种事,你跟林家不可能再有联姻,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是不是想办法把此案……给平了?”
张延龄闻言很恼火,道:“姑父的意思,是让我以权谋私吗?”
“不是,老夫绝无此意,只是看看……能不能帮忙……”沈禄一脸为难。
张延龄眉宇之色非常严肃。
朱祐樘在朝堂上明言,牵扯到过去几年河工的案子,不能扩大影响,甚至在刑狱方面,也要先查漏补缺,当非要追究罪过时也要酌情减免。
结果命令刚下,朝廷政令未下,地方上以为朝廷是要追究到底,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就先跳出来当第一个吃螃蟹的,在地方上大搞谳狱。
这个李士实,来头也不简单。
张延龄记得此人是江西人,当官时最多是跟朝中清流走得近一些,没大作为,但此人跟宁王有姻亲,正德八年致仕后,却在正德十四年宁王乱中,被宁王朱宸濠委命为左丞相,事败伏诛的人物。
这种人天生就是投机主义者。
印证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句话。
张延龄冷声道:“陛下是让我查河工案,但说明不允许我过问谳狱,是为避免招惹闲话,可恨地方上对皇命阳奉阴违,陛下明令不得乱开谳狱,他们还敢顶风办事!走,跟我去一趟都察院,路上跟我说说此案。”
张延龄觉得这案子,自己不能不管不问。
现在只是一个山东。
回头别是地方上都仿效,大兴问罪,把案情闹大出乱子令朝廷不稳,最先要担责的肯定是张延龄。
皇帝可是点明要把事尽可能放低调,既要查,还不能乱朝廷典制,不能让地方上人人自危。
一切都是针对他而来。
……
……
半路上,张延龄详细问询了沈禄有关案情的经过。
沈禄对此知情也不多。
只是一早听说刑部拿人,把林元甫的长子林通下狱,而地方上所报过来的也不是贪赃枉法,涉及到亏空,大概的意思是要把林元甫和林通等人关押,让家里出银子捞人。
“延龄,其实此事……你也可以不理。”沈禄想明白之后,突然也后悔来找张延龄。
现在摆明是有人针对张延龄。
就算林元甫不是始作俑者,别人也很可能是听说林家正在跟张延龄谈亲事,故意把林元甫涉进案中。
张延龄道:“事已发生多说无益,此案由我经理,我还能袖手旁观不成?但婚事……哼哼!”
无论最后林元甫是否脱罪,张延龄跟林家的婚事都不会再有下文,但张延龄想到林氏小女那国色天香的动人模样,还是有点小可惜。
再一想。
若真能帮林家脱难,林家有心自然还是会把林家小女送来以表示感谢,只是那时应该不再是娶妻,怕成了纳妾。
我张延龄是那种无偿帮人做事之人?
想到这里,张延龄心里突然就好受一些。
就算不是为未来老丈人家做事,也是为未来姻亲家做事,没区别。
……
……
张延龄没有去刑部。
虽是刑部拿人,但真正主管此案的是都察院。
张延龄带着金琦、沈禄等人直奔都察院衙门。
如之前工部对他如临大敌般的防备不同,都察院这边则对他的到来完全没什么防备,甚至还有人迎他进门。
“我是来见左都御史闵珪的。”张延龄直呼闵珪其名。
都察院的人也算客气,把张延龄请进去之后,不多时,还真把闵珪请出来。
闵珪打量张延龄,再看看张延龄身后的沈禄,皱眉道:“建昌伯,你来此处作何?”
张延龄笑道:“闵总宪,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想让都察院高抬贵手,出个条子,让我去刑部,把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林元甫的长公子林通给拿出来……”
闵珪脸色迷茫,他或许都不知林通跟张延龄有什么关系,或者此案他还没直接过问。
等左右之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之后,他才大概知道前因后果。
“建昌伯,这涉案的官眷,就算你要接,你自行去刑部便是,来宪台衙门作何?”闵珪显得莫名其妙。
你要人,不去抓人的刑部要,跑来都察院要,还点名要见我,真把自己当盘菜。
张延龄冷声道:“没有都察院的公函,我去刑部要人名不正言不顺。如同刑部没有都察院的吩咐也不敢拿犯官家眷一样,劳烦闵总宪行个方便,这么一点小事不至于要闹到朝堂上去吧?”
闵珪闻言皱眉。
他自然知道张延龄最近风头正劲。
他也不想因一点小事跟张延龄交恶,若事真闹到朝堂上,不定下一个要被找麻烦的就变成都察院。
闵珪还想过几天清静日子。
“给他开!”闵珪都懒得再跟张延龄废话,这种事本也犯不着由他左都御史亲自来过问。
不过有了闵珪的嘱咐,事也就很容易办成。
……
……
都察院这边给开了条子,其实是个证明。
张延龄和沈禄带着去了刑部,直接把人给提出来,中途未有任何麻烦。
在刑部天牢门口,张延龄见到了林通,还不到一天一夜,林通看上去就比之前憔悴了许多,人还不到四十就有点一夜苍老的感觉。
“沈先生……”
林通望见沈禄,绝处逢生一脸感激之色,走过来便抓着沈禄的手。
沈禄道:“京平啊,此番多亏延龄相助,令尊到底是牵扯到什么案子?现在不清不楚,以我对令尊为人的了解,他如此清正怎会涉案?”
林通一脸懊恼之色道:
“家父在山东任上也有四年,过去几年山东旱灾严重,朝廷多番调拨钱粮赈灾,但赈灾钱粮能用到实处的不多,且都是烂账没法深究的,再有涉及到黄河河工账目,也多过家父之手,现在是山东左布政使要拿家父来担责……说家父跟山东右参政徐杰要对亏空的三万六千多两银子负责……”
“可是我们林家哪有那么多银子?家父一向清正廉明,府上最多在老家有几亩薄田,就算是把京师和家乡的老宅都卖了也还不上亏空,他们就拿了家父,昨日到府上去……连我也给拿了……无妄之灾……”
沈禄气愤道:“早就听说李若虚骄横跋扈,没想到还能这么诬陷忠良的!出了问题,不该由他这个左布政使顶着?”
张延龄一脸嘲弄之色道:“关键是也没人要谁出来顶,案子都还没开始,下面就先自查,犯得着吗?”
沈禄赶紧用求助的目光望着张延龄道:“延龄啊,你才是陛下钦命吩咐查办此案之人,你赶紧跟下面说说才是,只要你一句话,山东地方上应该马上就消停了吧?”
“是啊建昌伯,求您帮家父一把,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
林通也来求助张延龄。
本来似乎是想说,看在联姻一场的份上,但也知发生这种事,联姻的事基本不会再往下进展。
难得因此事认识了朝中权贵张延龄。
要是张延龄不帮忙,那林家可就真的完了。
张延龄长叹口气道:“若此案没开始,我还可以过问,现如今地方上都已经自查,牵扯到谳狱,我再插手就会被人参劾,因为陛下吩咐过不许我涉及缉拿问罪之事。”
“啊?那……那该如何是好?”林通马上乱了阵脚。
他现在人是没事,但父亲还被看押在山东,亏空补不上林家还是要出事。
张延龄一声令下:“来人!”
跟随张延龄一起到都察院的金琦赶紧凑过来:“爷,您有吩咐?”
“去一趟户部,把山东整理出来的账目全都搬来。”
“账目?”林通和沈禄都不解。
“陛下是不让我涉及逮人问罪,但逮谁不逮谁还不都以账目作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现在有人想犯我,我让他祖坟都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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