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多祭祀，且祭祀礼仪相差不大，只是主题、对象和流程上的区别。

逢大祭祀，均是由太常主持，引导天子完成祭祀。当日，太极殿各方汇聚，多半是来关注皇帝的病情。此时，若是司马昱现身参加祭祀，那么谣言不攻自破，一旦皇帝陛下继续隐身，那如何理解就看各方的立场了。

人们摒住呼吸，安静的关注着太常主持祭祀礼仪。

鸣鼓、启扉、迎祖龙、进馔、上香、献礼······

直到仪式进行到恭诵祭文的流程，所有人都将臀部轻轻抬离脚跟，注视着行天子礼的人物出现。

“禀龙祖，吾晋帝司马氏为民操劳，积忧成疾。今承龙祖圣德，旧疴初愈，不失恩礼，使长子昌明代行帝礼，诵祭文，求佑天下安泰，万世太平。”

嗡！

太常一番辞令过后，四下里皆发出一阵闷声。

‘怎么是他？’

‘果然如此！’

······

各种各样的心声在无数眼神的交织中传递，亦或惊、亦或喜、亦或哀······

“老女人食言！老子去找她评理！”

高台之上，当见到诵祭文的人竟然是司马曜时，司马道子暴跳如雷，腾的一下起身就要去找褚蒜子算账。

“王爷，不可！快快坐好！”

王国宝见司马道子竟然打算在上千人面前犯浑，连忙一把将他拉住。趁着场内众人的关注点都在司马曜的身上时，又将司马道子摁回到榻上。

当日，王国宝作为琅琊王随从入宫，伺候在他身旁。

司马道子虽浑，终究不傻，知道谁有用而谁有心。王国宝则是被赵牙灌了鸡汤，满血回归，主仆俩都不计前事，合好如初。

“王爷，不要犯浑！整个晋国的权胄都在这里，你想永不翻身吗？”

回归是回归了，但这一次王国宝明显强硬了不少，他当头一棒，顿时把司马道子敲的不轻。

“可咱们和老女人说好不立司马曜太子的？”

“会稽王只是代读祭文，用没有明立他为太子。你这样去闹，只能让自己在整个晋国都成了笑料！忍住，咱们回去再从长计议。”

屁股上挨了一脚，王国宝不但胆子壮了，就连思绪也清明了不少。司马道子被他唬的一愣一愣，揪过一条鸡腿恶狠狠的塞进了嘴里。

······

司马道子的愤怒只是口水汪洋中的一朵小小浪花。

随着司马曜开始高声诵读，高台上下议论声四起。

“陆尚书，陛下和太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吧？这下你还不安心吗？”

王坦之与五兵尚书陆始邻榻而坐，这些日子陆府的门槛都被他踩平了不少，可陆始始终不给王坦之一个实信儿。

五兵尚书掌军事枢务，主管晋国军事行政，领中兵、外兵、骑兵、别兵、都兵五郎曹，本应是尚书省的实权大员。

但自桓温掌权以来，各州军务基本独立，五兵尚书只剩下京畿一地归属。就算如此，都城内最有战斗力的羽林军也被桓氏掌握，所以五兵尚书现下就是一个虚职。

王坦之着意拉拢陆始，并不是奔着五兵尚书这个虚名，而是看重陆氏家族和吴地旧贵们手中的几万土兵。当下晋国除吴地这几万土兵，其余军队几乎都被桓氏一族控制，所以如今想要与桓温抗衡，唯一可以寄希望的就是这个陆始。

“王大人，吴地土兵是由陆、顾、朱、张四族共同执掌，不是吾一人就可调动。吾已修书回乡，让四族家主商议此事，一旦有了消息，就会向大人和太后禀报的。”

陆始五十有三，素来对北方南渡世家怀有恨意。如今桓温只手遮天，此时要他吴地儿郎作马前卒，用鸡蛋去碰石头，休想！

······

越过太极殿前的广场，侍中王坦之的对面正是江州刺史桓冲和桓温的首席谋士郗嘉宾，两人同坐一席，可见郗嘉宾在桓氏家族中的位置。他们身后分别坐着桓石虔、桓妙雪，桓玄和毛安之等人。

“郗长史，皇帝老儿不出来，是不是说明他已经病入膏肓了？”

桓玄觉得祭文无聊，向前控身凑到郗嘉宾的身后小声问道。

“六公子觉得呢？”

郗嘉宾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桓玄的问题

“一定是，不然也轮不到司马曜来出头！”

“那如果六公子是主公，现下又该如何行事呢？”

“这个······，阿爷一向不喜欢司马家的酸腐，说他们是丢掉中原祖地的罪人！吾想，要是老皇帝现在归了西，让司马道子这样的混蛋玩意儿接替帝位，还不如由吾桓氏来执掌天下！”

“灵宝！慎言！”

桓玄话刚出口，一旁便传来桓冲冰冷的声音。吓的桓玄连忙吐了吐舌头，退回自己的榻上。

“将军，六公子所言并无不可。司马氏昏晕，葬送龙脉祖地，引得天怒人怨！

大将军英明神武，以匡扶河山、再兴汉盛为己任，受各族敬仰！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大将军以有德之身取而代之有何不可？”

“嘉宾，孰是孰非吾不想评论。吾只知道天下生灵涂炭，胡族对吾虎视眈眈，危难之时吾辈当求同存异，共赴时艰。而非在此时同室操戈、互相倾轧，给异族可乘之机！”

桓冲在军中的影响力并不弱于兄长桓温，但却与桓温政见不和。为此，桓温曾多次试图教化这个弟弟，可惜总是事与愿违。郗嘉宾与桓冲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所以他也想借这次机会替桓温把桓冲拉上船。

“将军，攘外必先安内。司马氏无能，把大好河山丢弃过半，靠他们抵挡胡族是痴人说梦！大将军天神下凡，他若为帝，扫平胡族指日可待呐！”

“嘉宾，替吾转告兄长一句话：命中若有终须有、命中若无莫强求······”

桓冲不想再与郗嘉宾争论下去，桓温自以为了解他的这个兄弟，桓冲更是如此。郗嘉宾用天意来诱导他从兄，可兄长几十年来三次率军北伐都是功亏一篑，死伤惨重，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天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