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经与萧敬,一左一右坐在了旁边准备好的座位上,听来人的汇报。
却还没等说几句,已奏报完毕。
张延龄道:“两位来得不是时候,他都已经说完了,不过我可以为你们总结一下,宁王之前所藏的谋逆之用,有很多就藏在南北直隶等处,只等起获便可。”
“南北直隶?”周经对此说话有几分疑惑。
萧敬赶忙问道:“周尚书可是觉得其中有何不妥?”
周经看了看张延龄,他现在最想说的,并不是有关宁王案情的,而是张延龄在这里算怎么回事?此人不是已经落罪了吗?
张延龄笑道:“周尚书,你但说无妨,不需要有何遮掩。”
周经这才认真道:“两位,以在下所知,宁王谋逆或许已准备两代以上,即便真要作乱,招兵买马等事也应该在江赣之地开始,毕竟那才是他的大本营,为何会将钱粮藏于南北直隶?”
萧敬听到这里,突然感觉是被启发了一样,随即跟周经一样,都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你还真是墙头草,自己没脑子的吗?亏你还是提督东厂的太监,连这点主见都没有?
张延龄清了清嗓子道:“虽说谋逆的起点,应该是在江赣,但问题是,他筹措的军械物资,显然不可能从江赣地区打造,若在眼皮底下打造那些谋逆之用,岂不是很容易被人就发觉?一定是要等他要起事时,再将这些军械运送到江赣。”
萧敬瞬间当了大明白,惊喜道:“是啊,宁王谋逆,必定是要有准备的,江赣之地本来资源就不多,若是他要筹措军械,也自然是到繁华的南北直隶或是江南等处,这样既能有效筹措,又不容易被人发觉,就算被人察觉也可以推说与自己无关,简直是……”
说到这里,发现张延龄和周经都在用古怪的目光打量自己,萧敬咽口唾沫也就不说下去。
你这个大聪明,刚才怎么就不那么聪明呢?
周经叹道:“难怪陛下会让建昌伯来追查此案,原来建昌伯能洞悉先机,查探的方向也是对的,也就是说……之前的方向都有偏差。”
张延龄好奇道:“宁王和李士实的案子,好像从开始,就不是周尚书在追查吧?”
周经苦笑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张延龄的意思其实很浅显,不是你查,你在这里多说什么?不知道旁边还有个复读机一般的萧敬,会把这种话原封不动告诉皇帝,给你我带来麻烦?
这时候应该是少说多做。
萧敬道:“那就是说来,之前刑部和大理寺的追查方向都是错的,也难怪江赣等处没有查出这些货仓和钱库,再或是……”
“萧公公,你搞错了,最开始就是本爵在查,刑部和大理寺不过是在配合,你莫不是忘了?我这是障眼法,故意在明面上调查错方向,其实是给宁王暗地里的掮客一种假象,让他们掉以轻心,这跟我查李士实案子时,其实是同一思路,你不会是觉得有问题吧?”
张延龄脸色不善。
萧敬马上被镇住,赶紧摆摆手道:“没有,咱家绝无此意。”
“那就好,这次呢,我以苦肉计,让天下人都以为我跟宁王世子有勾连,以为我贪赃枉法,以至于将我落罪,朝中为宁王说话的人就没有了,可以让朝廷放开手脚去查,再加上对宁王幕后之人的追查,终于有了线索,现在宁王暗地里藏谋逆之用的府库,大概已经查到了七八成了吧。”
张延龄说的话,也算是为周经释疑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在搞什么鬼吗?现在我告诉你了,我没罪,只是跟皇帝配合演一场戏,至于张鹤龄的举报也是计策之一。
周经人都快傻了。
开始他还以为皇帝是让张延龄“戴罪立功”,感情从开始就是苦肉计,那这背后的布局未免也太大,皇帝跟张延龄的配合也到了如此巧妙的地步,也难怪皇帝会在朝堂上那般质问元守直,感情皇帝一早就知道,张延龄非但没罪还是有功之臣。
周经道:“那从建昌伯府上搜出来的……”
“没搜出什么来,就是对外宣扬有三十万两的财货,其实我一贫如洗,我能调用的钱财,要么被我捐赠给朝廷,要么被我用在西北犒赏三军,不信的话你问问萧公公。”
张延龄一脸笑容。
萧敬道:“这是自然,建昌伯真的是为国为民,未曾为自己。”
周经心想,既然这都是你的计策,是你自己要举报自己,肯定不会在家里留罪证等人上门去搜,正好还趁机跟皇帝表明你的“清贫”,让皇帝对你更为信任!
张延龄好像周经肚子里的蛔虫一般,道:“周尚书,现在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我家产多少,总归你知道我并没有跟宁王或是李士实有私相授受便可,现在我们要去将宁王在京师周边的秘密仓库给查封,你意下如何?”
周经道:“在下还有最后的疑惑,不会再打扰建昌伯多久。”
张延龄笑了笑,明显周经作为文臣,并不像是金琦或是萧敬之那么好应付。
这好歹也是大明进士出身,从官场混了多年,在历史上也算是非常有名的文臣,就算平时为外戚说话,但人家还是正统的儒官,不想被人拿来当枪使,有事情还是要刨根问底。
既是做人做事的态度,也为防止被人利用。
“周尚书但说无妨。”张延龄笑道。
周经道:“在下的疑惑便是,何以在建昌伯苦肉计之前,宁王谋逆案迟迟没有线索,而如今事情才不过发生五六天,就已将秘密的货仓找到,这其中……”
连萧敬也不由打量过来。
张延龄心想,老周啊老周,你是猴子派来拆台的吗?
哪那么多为什么?
听话,办事,这才是你应该干的。
你有脑子,很让人不爽知不知道?
张延龄叹道:“若说之前就毫无线索,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萧公公是知晓的,之前我就跟陛下奏报,已找到了宁王案的重要人物,现在不过是他暴露了,可以收网了。”
周经看了看萧敬。
萧敬想了下,好像张延龄真的跟皇帝这么奏报过。
现在背后的缘由,已经不是他萧敬或是周经所能计较的,就算你怀疑张延龄是早就知道一切,是故意设置的苦肉计让皇帝感恩,你也不能说。
谁让皇帝对张延龄的信任那是没人能动摇的?
“在下明白了,对于建昌伯查案的能力,在下真是佩服不已。”周经现在也只能恭维两句。
张延龄笑着拍拍周经的肩膀:“这还要多谢周尚书之前在朝堂上为我说话,只可惜当时要做局,不能对外泄露,现在才能表达感谢……”
“咳咳!”
周经咳嗽两声。
显然对他来说,被张延龄感谢不是什么好事,这以为自己以后在文官集团之中更难混了。
似乎只有跟张延龄一条道走到黑。
萧敬道:“既然已有线索,事不宜迟,还是早些出发,迟则生变啊两位。”
“是是是,走着!”
“对了,把金侍卫是不是也可以调出来了?他这几天被关押在诏狱内,应该也是受了不少苦,正好拉他出去历练一下。”
“建昌伯有吩咐,莫敢不从。”
……
……
一场声势浩大的查封活动开始了。
之前是查张延龄,查跟张延龄有关的商贾。
一扭脸,直接去查京师中很多跟正统生意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商贾去了。
宁王在京师的货栈占极少数,但为了造出声势,就算是少,张延龄也能造出很多的架势。
这是为自己扬名的好机会。
民间不是对我有不少误会吗?那我就要趁机大肆张扬一番,让人知道,原来是你们错怪我了,这都是我的苦肉计,一切都是为国为民……
张延龄在坑自己的时候,都显得那么有条理有分寸,到为自己扬名的时候,难道就会乱无章法?
怎么热闹怎么来。
在京师官场上下都毫无反应的情况下,活动开启。
张延龄作为幕后军师,居然堂而皇之带人去查封,走到哪基本都能被人认出来。
“等什么?干活了!”
张延龄一摆手,一群人就冲上去。
马上就有人喊起来:“外戚逍遥法外,开始报复了!”
“张家老二杀人啦!”
“外戚巧取豪夺、欺行霸市啦!”
……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怎么剧本好像不太对啊。
再一想,这群本身腚上有屎的家伙,肯定不会给他扬名,自然是什么难听说什么,顺带还可以欺骗一下无知群众。
张延龄从马上跳下来,亲自将一个要跑出去“通风报信”的人给抓回来,将人按在地上,顺手接过一根棍子,朝此人身上便招呼。
“砰!”
张延龄下手也不客气。
“刚才谁喊话的,给我拉过来打!”张延龄岂能让这群人坏了自己扬名的大计?
众侍卫不含糊,马上把人都给拖出来,也分不清到底刚才是谁喊话的,也就一齐按倒,一起被群殴。
“娘啊!”
“救命啊……”
这群人马上就没法去喊那些张延龄不喜欢听的,而他们求饶的声音在张延龄听来可就舒服多了。
萧敬过来道:“爵爷,这么做怕是不合适吧?”
张延龄瞪着萧敬道:“这可是一群罪臣,就敢随便污蔑本爵?难道本爵还要容忍他们到处去宣扬朝廷的不好吗?他们现在不是在污蔑我一个人,是在污蔑朝廷!萧公公,你不是……”
“没有没有,咱家只是提醒您一句,您随意。”
“砰砰砰!”
张延龄还是不解恨,亲自上场。
等周围围拢的人愈发增多,他才将棍子丢到一边,喝道:“本人乃建昌伯是也,奉命追查宁王谋逆的案子,这群人是逆王的手下,你们说该不该打?”
“该打!”
看热闹的可不明就里,眼见是当差的人在干活,他们还能唱反调不成?
他们又不是有主见喜欢抬杠的读书人,自然官方怎么说那就怎么是。
“好,诸位别靠太近,免得有误伤,这边官府查案,你们远远看着就行。”
“我张延龄一向刚正不阿,之前对我有一些不太好的传闻,那都是谣言,你们切不可相信。”
张延龄装出一副事事亲力亲为的样子,这算是一种变相的作秀。
……
……
京师中的商贾,本以为一场风波过去了。
谁知道另一场风波又起。
这次的风浪,可比前几天查张延龄的时候,大多了。
因为是张延龄亲自带队,最大的问题是,谁举报过张延龄,谁暗地里使坏,谁想抽身事外,谁就被张延龄针对。
你们之前诬告我的时候那么带劲,恨不能让我张延龄身死,我现在能让你们有好日子过?
一整天的时间里,京师都在一场“腥风血雨”中。
而在内阁值房。
李东阳匆忙从外回来,他刚回府一趟,听说了张延龄带人出去查封宁王货栈的消息,也是急匆匆半道折返。
“什么?”
徐溥听到此消息之后,一脸骇然之色起身。
一旁的刘健道:“宾之你可有听错?为何没见刑部有任何的上奏?”
李东阳道:“闻听乃是东厂和锦衣卫派人去搜查,涉及到皇亲,本也不妥。配合查案的只有户部,涉及到查封货物等,至于三法司那边则毫无动静,应该是并未提前被告知,也未参与其中。”
几人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自然能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谢迁道:“今日早朝时,尚未露出任何的端倪,为何到现在却是这般?”
徐溥问道:“带头的,果真是张氏外戚?他不是人在诏狱中?”
李东阳摇头道:“这也是我所不解之处,若真如外界所传,一切都是他在调遣的话,问题或许不一般。”
刘健一拍桌子道:“莫非乃陛下包庇外戚,让他出面去查封,以令他将功赎罪?”
这种想法,大概也是文官最后的“退路”。
若是如此的话,那整件事还有余地。
但若不是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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