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黑云压城，四下无光。

苏和换上夜行衣，悄悄躲过巡查的秦兵，翻墙跃院潜行过摘星阁，来到揽月楼所在的博士院。

博士院的大小只有登科院的三分之一，院内紧凑的种满了奇珍异草，参天大树围院而生，似是一道绿幕把揽月楼紧紧包裹其中。

此刻已是丑时，揽月楼内仍是灯火通明。被丞相挟持的秦王以及一众文武百官都在揽月楼内休息，楼外则是守着三层甲兵，护卫着秦王一行的安危。

苏和夜探稷下学宫，是想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接近王猛，至于能否有所发现和收获些什么，他倒是没有强求。

今日参加天下盛会的宾客何止万人，但对不知情的普通宾客来说很难发现其中的微妙变故，苏和也不例外。

他隐在一棵大树冠中，凝视着不远处的揽月楼。

楼中既无歌舞喧哗，也无人走动，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唯一不太正常的地方就是楼内外亮如白昼。

苏和观察了很长时间，还是放弃了进楼一瞧的冲动。下面的甲卫里外三层，想钻进去势比登天。

就在苏和准备去下个院子瞧瞧的当口，揽月楼里忽然走出三人。灯光如昼，三人的脸面苏和都不陌生，正是王猛、吕光和太初。

三人离开揽月楼后，直奔后面的上书院。

苏和从树冠轻轻落到墙头，远远的跟在三人之后。

上书院与博士院大小相当，最大的区别在于这里颗树未有，整整一座院内都被满满的一潭湖水占据。

二十丈高的通天塔处于湖水正中，整个上书院中只有一道木桥与外界相通。

待三人入塔，苏和才小心翼翼的踏上木桥。与博士院形成鲜明对比，上书院里不仅漆黑一片，就连一个侍卫也看不到。

桥面正中苏和自不敢走，他贴着桥栏哈腰俯行，一路翻上了通天塔。环顾四周，确定没有被人发现后，苏和才仔细打量起这座古时少见的高塔。

通天塔，半石半木结构。

下五层为石基木胆，五层以上则是木质塔身。塔高十九层，每层塔身外都建有回廊。

苏和攀着外层回廊一路向上，直到上了最高一层，才听到塔中传出人声。

此时，早已入塔的王猛三人也是刚刚攀上最高一层。吕光搀扶着王猛坐在榻上，关切的询问他的身体情况。

“不碍事，不碍事。许是今晚多喝了几杯，头有些晕罢了！”

王猛虚弱的靠在松软的驼绒毯上，努力平缓着剧烈起伏的气息。

“老师，要不要学生把康神医请来，再给您看一下？”

自从燕国前线回来后，吕光就发现王猛的身体每况愈下，所以相府众人遍寻神医，为相爷把脉。

多番诊治后，结果均是心神过劳的疲症。

这些日子王猛静心安养，身体的衰态似乎也控制了下来。

“不用了，给为师把康神医的安神丸拿来服一颗即可。”

王猛点指书架上的一个精致木匣。

吕光会意，马上从匣中取出一颗油纸包裹的药丸，恭敬的奉上，目送王猛服下。

药丸下肚，王猛的脸色也好了许多。他抬手把桌上的熏炉拿到手边，嗅了几下，精神立刻大作。

今日之举，不仅苻坚和秦国朝廷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就连王猛自己也没料到短短一月的筹备就能取得如此丰硕的成果。

大势已成，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的执行计划，天下就离他不远了。

王猛内心澎湃，成大事不拘小节，早几年他若是有今日之胆魄，是否也是大业已成了呢？

想到此，王猛脸上就泛起一阵潮红，他把吕光招到近前，满意的将自己的令牌交到吕光手中。

“世明，现在的长安留守是苻融，你与他是老相识了。带我的令牌回去，告诉他秦王决定东征，朝中事务一切由他暂代，静待秦王归朝。”

“是，学生今晚就回都城，只是……”

吕光恭敬的接过令牌，收入怀中，俯首称是却又欲言又止。

“但讲无妨！”

王猛今夜心情大好，谈笑着让吕光把话说完。

“老师，如今秦王和太子以及一众重臣都被扣在学宫不还，恐怕苻融会起疑心，到时该如何应对？”

对老师，吕光是心悦诚服。

只是，最近这段时间的突变太过剧烈，他完全是凭着一股惯性行事，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停下来去想此中的是非曲直。

现在无论愿不愿意，事情已然做下，他们一个都别想躲，也躲不掉，一切都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呵呵，不发觉有问题才怪！

不过即便他得知了消息也无济于事。邓羌已持秦王军符赴各州调兵，秦国只要与燕国开战，就没人敢轻举妄动。

长安城里和周边的守军，包括苻融在内，都与我们交情匪浅。只要他犹豫几天，大军攻破燕都，那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即便他们来稷下学宫，我们拿着苻坚，退可守，进可攻，也不怕他！

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是有利的，放心去吧，监视好长安的一举一动！”

话不说不明，人不点不透，吕光领悟了王猛的用意，轻身下楼，连夜赶回了长安。

通天塔顶层，此时只剩王猛与太初一对师兄弟。

太初登上顶层后，就倚在中心的擎天柱上假寐，直到吕光离去，他才又重新睁开眼睛。望向王猛苍白而又泛着红潮的脸膛。

“师兄，咱们这么做，要是让师傅老人家知道，会不会把咱俩都逐出山门？”

“不会，师傅老了，桦山堂也老了。将来等你继承了堂主的玉柄，也该改改这几百年的老堂规，让咱们桦山堂真正名满天下，不挫历代堂主的孜孜不倦！”

“呵，我看堂主还是你来做吧，师傅说了，你是本堂百年不出的大才，还专门为你破例，让你入世。你不做堂主的位置，恐怕师兄弟们也不能让！”

王猛闻言哑然一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一个小小的隐世山门怎么能容得下他这尊大神。

“太初啊！你有没有见过外面的大好河山，那里才是师兄的归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