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长江下游要冲之地,交通要道,鱼龙混杂。
长久以来,京口城就是一块是非之地。
隆冬已过,早春悄然而至。京口城中一座奢华的大院内,忽得闯进几名风尘仆仆的粗鲁汉子。他们中的领头者身穿一件土黄色的短袄,不知是在哪里滚过,短袄上尽是草枝败叶。显然院子里的仆人们识得此人,纷纷乖巧的让开道路,没人敢上前搭话。
院落内进中堂,五六个人正在端坐对饮。为首之人是位颇具仙风道骨的老者。
土黄色短袄闯进中堂,二话不说,先抓起一滩浊酒灌向口中。喝光一坛酒后,将酒坛狠狠地砸碎在中堂的条石地板上。
“怎么了?事情办的不顺?”
堂内为首的老者并未说话,他左首侧一位中年儒士开口问道。
“顺个屁!眼看老子就要干掉谢安那个老杂毛了,结果让谢府的援军搅的局!”
“呵!卢悚,你不会是被谢家人踢了屁股,故意来骗祖师的吧?”
“放屁!老子遇见的是天榜高手谢玄,你有能耐,你去跟他扛啊!”
这回接话的是位身材修长的俊朗公子,一袭白衣,神清气爽。只是言语之间有些刻薄,引得黄袄汉子当堂大怒。
“恩儿,不要冒失。卢祭酒乃大能,怎会欺人,快快赔礼。”
“哼哼!姓孙的,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老子受不起你们叔侄俩的礼!祖师,请您给弟子主持公道!”
土黄色短袄鼻孔一哼,根本就不搭理中年儒士的调停,直接单膝跪地,向为首的老者申冤。
“好了,都是自家师兄弟,少些火气。谢氏只是有些虚名,走就走了吧。卢悚,你以后就听大祭酒的差遣,你们一齐把京口这滩水搅浑。”
“祖师!……”
卢悚还要争辩几句,可被仙风道骨的老者一瞧,只好收拾起自己的怨气。
“诸位道友,目下桓温与司马氏势同水火,北方又有大批流民涌入。官府无能,黎民受难。正是我辈天师道人匡扶正道,激浊扬清之时。从即日起,道中各位祭酒、道官都要听从大祭酒的调遣。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遵祖师令!”
中堂内的众人闻言皆起身,向老者跪拜,口中齐诵。卢悚双眼冒火,与那白衣公子笑盈盈的目光正好对上。
都城乌衣巷,谢府紧邻淮水,位置算的上得天独厚。建府之初,谢氏只能勉强算得上二流氏族,所以府邸大小远不及王、庾等门阀广阔。
谢氏先祖为子孙着想,府中除了中堂和仆役们住的前厅以外,内院分为七处院落。
甲院面积最大,也是家主居住的地方。谢氏上一代的家主谢尚是谢安的表兄,官居晋国尚书仆射,是谢安一代中谢氏的门面。
谢安从小在江东名声高盛,谢尚死后,家主之位本该就落在他的头上,可惜谢安生性不羁,从小便喜欢云游四方,再加上身无官爵,更是不受束缚。谢氏只能由其弟谢石接下了家主之位。
可惜谢安注定不能风流一生,在他不惑之年,弟弟谢石获罪被贬为庶人,随后不久便一命呜呼。家族危难之际,谢安不得不出仕接任家主。
可自从谢安成为谢氏家主之后,就一直在外任职,淮水河畔的谢府老宅他一天也没有回过。
咸安元年,权臣当道,朝堂大乱,一直漂泊在外的谢安卸任吴兴太守,回到都城候补新位。回到谢氏老宅,谢安并没有入住甲院,而是住进了他幼时生活过的丙院。
这些日子谢府被笼罩在一股阴霾之中,虽然家母刘夫人严令各院不准讨论家主遇袭之事,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谢府里的上上下下还是知道了家主遇袭,家兵损失惨重的事情。
这日午时,趁着院中下人们都休息的当口,谢安悄悄收拾妥当,蹑手蹑脚的准备从偏门离开府宅。
从广陵城回府后,谢安便足不出户,早觉索然无味。当日一早,他就吩咐下人在偏门外备好牛车,打算趁大家休息的时候溜出府去。
转过一座木桥,绕过仆人们居住的门庭,再走上不远就是院内的偏门,从那里可以直接出府而不必惊动他人。眼见成功在望,仆人们居住的一间房门忽然打开,从内走出一位面色淡雅的妇人。
“啊!是夫人,你怎么没休息?”
“老爷为何也没有休息啊?”
谢安的夫人姓刘,妙龄年岁便嫁入谢府,一路沉浮始终都是谢安最信任和依赖的内人。
“太静了,睡不着。在院子里走走,夫人可有雅兴?”
“妾身看老爷的雅兴不只如此吧?刁约,你出来吧。”
谢安面色平静如水,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可是耷拉着脑袋的花白头刁约一出现,他就知道一切都泡汤了。
“刁约,你竟然……”
“老爷,我也没有办法!”
谢安本来还想责备刁约不讲义气,可刘夫人轻轻摆手,刁约只好苦着脸把后半句咽回肚里。
“老爷,前两日刚刚出事,怎么今天就又忘了?”
“夫人,我没忘。这回我只是在都城里走走,拜会几位老友,绝不会出城的。”
“老爷,上一次一共有四十二名家兵殁了,您难道还想让更多的家兵殒命吗?您不可能不知道匪人的目的,这段时间还是在府中好好养神清心吧。”
刘夫人最了解自己的夫君,生性就是一个洒脱之人,他可以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但让许多无辜的人因他受难那他也不会坐视不管。
“哎,夫人不用说了,为夫不出去了。”
万事在于一个理字,谢安最怕夫人跟他辩扯道理。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夫人也能像别人家的一样,撒个泼、打个滚,这样他也能给夫人讲一讲道理。可惜刘夫人自嫁入他的门上,就没有僭越过一次。那副永远平静的表情,让他总是无可奈何。
“不过这事儿也给我们提了个醒,若是有歹人意在夫君,府上的防卫就必须要加强。刁约,交代你的事情办得如何?”
谢安服了软,刘夫人便不再多言。她转向一脸颓废的刁约,缓声问道。
“哦,回夫人话。小人已经托江湖上的朋友去会稽等地寻找好手去了,估计个把月就能有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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