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茫茫,寒风烈烈。
燕国国主燕林上前,他满脸胡须,身材高大,身着甲胄,策马而前,缓缓张开手臂,片片雪花落在他满是痴迷的脸上,带着微微的凉意,他似乎是在咏叹着,又像是在颂唱诗歌,一个武皇帝却带着诗人般的意味,感慨道:“这就是南国的雪吗?
真暖和啊。”
雪花。
暖和。
当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是那样的怪异,但从燕国国主的嘴中说出来却让人觉得他真是真诚啊。
燕林高高的举起手中利剑,他大声的说道:“大燕的儿郎们。
南方更加的暖和。
孤将遵奉上天的谕令,赐予你们最好的土地和美人。
我们将得到一切。
向南!
回家!”
他的声音宛若雷霆,他骑着神骏在万军之前奔驰,燕国最精锐的禁卫随着他在阵前狂奔。
“向南!”
“回家!”
无数道声音在燕国军队中此起彼伏。
那一道道声音中,到底蕴含着什么呢?
但那种勃发之意,那种从心底发出的吼声,最是震撼人心,宛如秋风落叶般,扫落一切。
河北军中,袁绍本有些志得意满的神情彻底凝重起来,洛燕策马来到袁绍身边,沉声道:“主公,定要小心啊,这燕国可不是公孙瓒所能相提并论。”
袁绍望着麾下连战数年略带疲惫的河北士卒,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之意,士卒们憋着的那一口气在击败公孙瓒的那一刻散掉了。
燕国突然出现,实在是不妙到了极点。
但幽州!
袁绍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诸位,燕国人以逸待劳,我师正疲惫,敌军却旺盛啊,这或许是败军之道了。
幽州。
这里是河北的屏障,不夺取幽州,我河北便要时时刻刻屯驻大军防备,燕国若是占据了幽州,我师难道还有南向的那一日吗?
我袁绍不敢想啊!
我担忧啊。
今日一退,便要在邺城静待燕国铁蹄了!
我决意在此与燕国决一死战,绝不坐以待毙,诸位可愿意与我同行吗?”
袁绍所承受的压力实在是大,众人都能见到他握着利剑的手在抖,这是在面对公孙瓒时从来未曾有过的。
这些燕国人的士气太过高昂,斗志太过强烈,那位燕国国主的气势太过凌厉,让袁绍不得不谨慎。
洛燕直接躬身下拜慨然道:“死则死矣,愿随公战!”
无论之前河北众人间有何龃龉,在这一刻皆齐声大作。
袁绍闭上眼又缓缓睁开道:“诸位。
战争的胜利不仅仅在乎将领,也在乎士卒啊。
请敬告我河北士卒。
此战结束,无论是胜是败。
除我军将士所应当得到的赏赐,我袁绍愿意倾尽家财,将万万贯家财全部取出分予诸将士,再依照功劳赐予冀州、幽州、青州的土地,就如同先汉的六郡良家子一般。
再请敬告河北士卒。
我袁绍此战将一步不退,就在这大纛之上。
若胜能活,我等一同返回河北,同饮庆功之酒。
若败,我袁绍就死在这幽州的土地,只希望河北将士能用袁字大旗包裹我的尸体,将我送回邺城。
就这样,请诸位将军转告。”
“主公!”
“主公!”
众人万万想不到袁绍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要是真的输了那怎么办?
袁绍望着众人想要张嘴阻拦他,他肃穆的说道:“贯穿诸夏的神圣洛水啊,尊贵的洛神冕下,若是我袁绍有违逆刚才的誓言,请赐予我死亡!”
瞬间寂静!
洛水之誓!
不可挽回!
洛燕直接单膝跪在地上,抬起头肃容道:“父亲啊,您许下了誓言,洛神将注视着您,直到誓言终结。”
洛燕第一次称呼袁绍父亲。
袁绍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阿燕啊,若是河北战败,你一定要回邺城,挑选一个你觉得可以辅佐的兄长,来为我收尸,我不想葬在幽州。”
“主公!”
沮授审配,颜良文丑,四人皆泣声上前,袁绍却手持利剑,强声道:“大敌当前,莫要做儿女状,河北不会败,我们每战皆胜,这一战也不例外,迎战!”
……
残阳如血,遍地赤血。
高高的大纛之下,袁绍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来缓解死亡威胁所带来的紧张,颜良策马冲进阵中,身边的马匹上,洛燕趴在上面,不住有鲜血滴下。
袁绍只觉时间似乎一下子变得好慢,他几乎在瞬间站起狂奔而过,正要开口便听到颜良急声道:“主公,公子燕受伤了。”
受伤。
还好,还好,只是受伤,袁绍提起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
几人将洛燕从马上放下来,只见潺潺的鲜血从腰间流下。
洛燕腰部的甲胄被损坏了,长时间的战斗根本没有修补的机会。
最让袁绍心揪紧的是,洛燕脸颊到下巴的位置同样受了伤,这是真的命大,伤口再深一点,偏一点,洛燕就会死在战场上。
大营之中。
河北群臣脸色都带着些许的惨淡,文丑和麴义都因为受伤太重而去修养。
洛燕一定要来参加会议,于是趟靠在帐中右侧,脸色苍白如纸。袁绍脸色同样苍白,只觉胃中一阵阵的抽搐疼痛,但强忍着朗声笑道:“诸位,燕国同样不好受,能有如今的局面,这已经是河北上下一心,我袁绍敬谢诸位。”
田丰表情纠结了一番硬着头皮道:“主公,丰以为,或许答应燕主的条件不失为一条道路,再这么下去,河北的血就要流干了。
那刘备和曹操还在虎视眈眈啊。”
田丰话音刚落,就有几道声音响起,厉声道:“不可!”
但田丰听到这几声反对声,反而露出惊喜的神色,他调头看向未曾出声的沮授、荀谌以及洛燕三人,便见到三人脸上都带着不置可否的神情。
郭图等人同样望着洛燕三人,难以置信的问道:“公子,别驾,你们……”
洛燕苍白着脸虚弱道:“元皓所说的有些道理,主公不妨考虑考虑。”
听到洛燕竟然真的赞同了田丰的建议,郭图等人更是震惊莫名,呢喃道:“这怎么能答应呢?
这是自绝于大汉诸侯啊!”
沮授平静的说道:“没有了现在,要未来又有什么用呢?
活不过未来五年,又何谈未来二十年的事情呢?
向死而生。
便是如此。”
谋主荀谌同样低声道:“燕国已经从战略上赢了,现在的结局已经是河北用血所拼杀出来的结果,燕国对我们河北投鼠忌器,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否则早就是燕国铁骑横扫而过。”
袁绍从上首走下来,然后来到洛燕身边,望着从胸口到腰间的一刀,还不住的渗着血。
他又回想起这些时日的经历,河北损失惨重。
他微微闭上眼,缓缓道:“遣使去往燕国大营,我同意燕主的请求,遣使去往并州,邀请吕奉先参加,若是不愿,就邀请他前来观礼。”
辛评等人还想要劝一下,但却说不出话来,一个光明的未来和一个即刻死去的现在,要哪一个呢?
河北别无选择!
当袁绍的使者进入燕国大营后,顿时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燕林对着公孙瓒感慨道:“伯圭,面对袁绍,你败的不冤啊。”
燕国群臣脸色同样是深以为然的神情,又带着丝丝的松懈,终于要结束了。
……
万军之前,河北军和燕军皆杀意缭绕,但眉眼间同样带着深深地疲惫。
尤其是河北士卒,数年都未曾回过家。
若不是袁绍等河北高层同吃同住,怀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态,早就撑不住了。
但人是有极限的,数年如一日的绷紧弦,不可取啊。
袁绍和燕林二人皆策马上前,洛燕和燕幕各自追随着自己的主君。
袁绍望着眼前这个几乎要将河北基业毁于一旦的燕国国主,心中却并无多少愤怒,他抱拳作揖,沉默无言。
燕林还礼。
二人皆是华服锦衣,在二人左侧数百米处,用夯土垒砌了高台,士卒们将一件件祭祀用的东西在高台上准备好。
燕林望着高台垒砌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做请状道:“袁使君请。”
袁绍神情复杂的望着那座高台,沉声道:“国主先请吧。”
燕林策马向前边走边笑道:“那孤就却之不恭了,你我二人同行。”
说罢两人同时向前走,袁绍每一步都走的相当艰难,就像是前方有噬人的野兽般。
但路途就这么短,终究还是走到了高台之上。
士卒将一只老黄牛牵来,轻轻一抹脖子,取出牛血,二人将牛血抹在嘴唇上。
燕林端起一件祭祀的礼器,朗声道:“自先祖流放辽东大鲜卑山,我辽东汉儿艰难求活,得上天庇佑,才以有今日啊。
如今汉室衰微,纲常不振,更兼天命失却,我辽东燕国,本为诸夏苗裔,不为汉室藩国,天下既无天子,我燕国便无上,燕国国主,不伦不类,不能正燕国人心,今日燕林祷告上天,进皇帝位,意图昭告燕国子民,燕国皇室,矢志不渝向南,意图昭告天下,我燕国自此独立汉室之外,要做那天上二日,地上二主,皆晓谕知悉!
至尊至贵的素王,至高无上的苍天,大燕皇帝敬拜之!”
轰!
在燕林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整个燕国的所有士卒皆高声欢呼起来,声音一浪胜过一浪,其中所蕴含的**简直要将整片苍穹都掀翻起来。
燕林狂声笑着,这真是他的智囊为他所制定的计划,对河北军久攻不下,这对燕林来说是致命的,既然军事上取得不了决定性的胜利,那就必须在政治上得到不胜而胜。
进位皇帝对燕国没什么好处,因为燕国本就不听从汉室的命令,甚至对燕国来说还有坏处,会引发整个汉室诸侯的敌视。
但对燕林来说却是巨大的利好,他的身份改变了,他现在是大燕皇帝,在整个燕国子民看来,这就是燕林对大汉诸侯的强硬,是燕林想要率领燕国人南下的又一有利证明。
从军队的反应来看,燕林的威望又在疯狂上涨,他的地位更加稳固了。
袁绍望着燕林神采飞扬的神色,收摄住一切表情,事已至此,他肃穆道:“自古以来难道不落的天命吗?
自古以来难道有不灭的王朝吗?
自古以来难道有一家一姓而能够一直昌盛的吗?
自古以来难道有不遵奉上天的旨意而统治地上臣民的君王吗?
灵帝祸害天下,于是大汉失去了天命啊。
孝愍皇帝本该重新承接天命,却被奸人所弑杀,这真是汉统不可延续的证明啊。
刘协!
不过是贼人所立,却窃据皇帝位,我袁绍,遵奉上天的旨意,不愿意遵奉他这个伪帝。
十数年以来,八荒之中,战乱频频,四海之内,民不聊生,这难道不是汉命已终却依旧居于帝位而导致的吗?
我有清平天下的大愿,现在恭敬的向上天敬拜,今日脱汉臣服饰,立袁氏冠冕,称王,以赵为号,与燕国互为兄弟之国。”
待袁绍话音落下,他只觉得心陡然放松下来,事情做完反而没有了那么大的压力。
这就是燕国所要求袁绍答应的条件,和燕国一起称帝,至少要称王,实际上在白马之盟非刘不王的约束下,称王和称帝的区别不大。
燕国要袁绍和自己一起成为天下的异类!
对袁绍和河北来说,这当然是非常差的结局,但总比和燕国拼个两败俱伤的好。
燕林和燕国有不得不称帝的原因。
若是袁绍不答应,燕林真敢拉着袁绍和河北一起毁灭。
燕林已经换上了一身皇帝的冕服,向袁绍笑道:“大王可好?随朕前去签订国书可好?”
袁绍同样换上了一套诸侯王的冕服,朗声道:“陛下请。”
洛燕望着这一幕,满满的都是既视感,他回想起了邦周时期的那一次相王,周天子的冠冕神圣性,就从那一刻开始坠落了。
现在的汉室同样如此,当天下诸侯开始称王称帝的时候,那汉室的帝位还有什么价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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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称王,附燕皇而为,至返河北,绍叹曰:“自此为天下众矢之的矣,哀哉。”
此可观,绍实不得已而为之。——《后汉书·袁绍吕布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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