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婷的话传到李寻芳的耳中，像是一阵春风吹过。

他原本在发呆，内心深处的那股不甘前所未有的强烈，与他记忆当中所做的那些事情发生了剧烈的冲撞，撞击产生的冲击波把他的大脑和五脏六腑全部给震住了。

就在这个时刻，他听到了顾婷的声音，仿佛被天籁之音点醒，他觉得自己沉重的心和身体仿佛被抬了起来，内心的挣扎和碰撞也缓和了不少。

他觉得浑身的肌肉都松弛下来，刚才那紧张的所有情绪像是落在沙地上的雨滴，全部流走。

李寻芳把脸埋了下去，用双手捧着，手指插进头发里。

他像是在狠狠的思考着什么。

顾婷见状，没有继续说话。

吴乐天也一言不发。

屋里突然变得十分安静。

吴乐天仿佛能够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他觉得这次把顾婷带来是个正确的选择。

“如果只有我和李寻芳两个人，估计会真的打起来吧。”

而李寻芳此刻也是思绪翻滚，之前心中那已经被锁死的心灵和被震呆的思维现在被顾婷的声音重新激活。

过去几年发生的事情像是雨后的春笋一般从他记忆的大地上冒出来，他原以为自己的土地已经荒芜贫瘠，毫无生机，可是，此刻竟然如此多的细节，那些他完全不想再回忆起来的细节，又蹦了出来。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入这个循环的？那时候，我分明非常简单，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充满活力和奔头，紧张而忙碌着，跟着前辈们到处飞，到处破案，维持机场和飞行的安全，他们待我都很好，都很包容。那么，为什么我要跟无界天空搭上线呢？“

”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他们找到我，给了我一些小恩小惠，让我作为他们的特别顾问，向我请教了很多在我看来十分简单的问题，然后就没有联系，让我完全没去防备，没去考虑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可是，没想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又跟我联系，再次请教了我很多问题，这次的问题难度比之前更大，但我依然能够解答。如此一来，他们满足了我不断增长的自我意识，让我慢慢膨胀，慢慢不知天高地厚，甚至产生了对于局里按部就班节奏的不满。这种不满的潜意识，在我自己发现之前，就已经被他们牢牢把握，然后进一步给我下套，直到我欲罢不能，再也无法拒绝他们。他们给我的第一个大任务，就是冲绳。那一次，我带着人负责搜寻停机坪，人质分明就被藏匿在停机坪下面，作为诱饵，吸引宁不为过去，然后制造飞机相撞，把他炸死。我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竟然还是同意去做了。那次大案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头路，我的一切，我的污点，全部被他们掌握了，只要我有任何反抗和违逆的念头，他们就会警告我，要挟我，我没有任何别的选择，只能继续与他们合作......“

”后来，我的胆子越来越大，而我似乎真的有天赋，我的所作所为竟然没有被局里的人看出来，他们依然很信任我，给予我越来越多的职责。“

”所以，我们又策划了东都机场的案子，我们搞定了机场海关的人，跟他们里应外合，把钟盛和吴乐天都干掉......“

”再往后，我就一发不可收拾，把理事长和不听话的理事们全部干掉......“

”埃文斯、裘德、莱克星顿......这些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我已经被他们完全掌控，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往前，我就可以拥有很多，财富也好，房产也罢，都是我如果在局里干下去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往后，我没有退路，只要一犹豫，一反抗，马上，我所做的一切，就会全部大白于天下，我会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让我进入他们圈套的那些小恩小惠，甚至包括现在他们许诺的豪宅、海岛、公务机们，对我真正的意义何在呢？我在局里专心的尽职尽责，难道会露宿街头，无法过上好日子吗？不是这样的！局里的收入和待遇其实是不错的，虽然工作忙，还有生命危险，但现在想来，那种成就感和满足感又岂是物质所能够衡量的？“

”而我如果真的回头，我在怕什么呢？我干的那些龌龊勾当和手上的人命全部公之于众？被全局里的人知道？然后我被打入天牢，打入死牢，就地处决？我干的事情已经够得上死刑了，毫无疑问。那么，我害怕的，是死吗？如果不是死，还有什么呢？顾婷的心灰意冷？顾婷认为她所托非人？她现在已经对我死心了啊......”

“我还有别的可能吗？还有吗？还有吗！”

李寻芳使劲的摇头，紧皱着眉头，全然不顾吴乐天和顾婷就在旁边，喉咙口发出低沉的吼声，像是这样一来会让他自己舒服一点。

吴乐天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同情，有怜悯，也有一丝寄托，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在进行一次蜕皮。

蜕皮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可是，一旦成功，他就会新生。

顾婷也在心中为他加油打气，她刚才的一番话，已经把她想说的全部都说了出来，她没有别的词，她只希望自己的目光能够给他力量。

他们俩人又耐心的等待了许久，直到无论盘子里还是烤面包机的面包全都冷却了，李寻芳才抬起头来。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整个表情像是被十几台风吹过了一般，遍地废墟。

但在这废墟当中，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气息，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里面透露出一股倔强。

吴乐天从他的眼神当中竟然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的心中一震。

”哪怕整个世界都被洪水冲刷干净，恐怕也无法洗刷我的罪恶。“李寻芳缓慢的说道，自言自语一般，音量却足以让吴乐天和顾婷俩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