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名玩水的青年士兵都是新兵,原本都是小袁营的士兵,刚刚加入闯营不久,将领还认得不全。而田见秀又是满脸泥污,在湖边洗澡,便没看出来他是大将,嬉耍如故。
田见秀的亲兵们见他们无礼,便想出言警示他们。可田见秀却不觉得被冒犯,而且也不想打断这些年轻人的兴致,就用眼神阻止了亲兵。
亲兵头目也下水到他身边,说:“将爷,我来替你搓搓背吧?”
“不用,不要让那些小伙子看出来我同大家不一样,使他们玩的不痛快。”
“不过,他们打闹的太不像话了。让他们知道谁在这里洗澡,他们就老实了!”
田见秀笑着责备道:“何必那样,我若不是起义的早,还不是跟他们一样是普通小兵,甚至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百姓。你们何必要我在这些小伙子跟前摆出身份。”
“可咱们整个闯营,从大将军往下没有一个将领像你一样没一点架子!连罗虎、白旺这些后起之秀,现在也比你有威严。”
“还是保持本色好!”田见秀哈哈一笑,接着叹道:“将来不管谁坐了江山,天下太平,我还是要解甲归田,自耕自食,或出家为僧,还不是同乡下老百姓一样生活。”他是闯营老将,虽然效忠范青,得到了他的信任,没像别的老将那般受到排挤。但他也看出来范青上位之后新老将领之间的倾轧,这让他更加灰心,也更坚定了他出家为僧的信念。
亲兵头目笑道:“将爷,你常常有出家的念头,只是将来大将军和夫人能放你解甲归田么?”
田见秀道:“我一直视富贵权势如浮云,人各有志,他们也不能勉强。”
“那时候,我们这些跟随你多年的亲兵亲将怎么办?”
田见秀笑了,“大将军总说不要拉帮结派,你们是我的亲兵,也是闯营的将士,只要你干的好,大将军会重用你们的。日后你们论功行赏,享受荣华富贵,我自闲云野鹤,深山寺庙,咱们各走各的道路。”随后他挥手,让自己的亲兵们都远远的退开。
一名湖心戏水的小伙子玩够了,他来到湖边浅水处搓身上泥垢,见到身边的田见秀,竟然没有认出他是大将。只觉得田见秀面色和善,没有管自己的那些校尉那般威严神气,也没亲兵侍候,便搭腔道:“老伙计,你是伙头军还是马夫?”
田见秀笑道:“我是马夫。”
小伙子这时注意到他身上有许多伤疤,惊叹道:“老伙计,你挂的彩不少啊!”
田见秀笑道:“这么多年南征北战,打仗是家常便饭,还能不挂几处彩?”
小伙子又问:“你是军中老人,定然认得指挥咱们的首领田将军吧!”
“认得,还很熟悉呢!”
“老伙计,你说奇怪不?从昨天晚上筑坝以来,干了一夜的活,都没见到他过来,难道他不管咱们啦?”小伙子问道。
田见秀哈哈一笑道:“我见到了他了,他一直混在士兵中干活筑坝,你没看到么?”
这小伙子笑了笑,显然不大相信,一个高高在上,统帅数万人马的大将会去干苦力。他懒得争辩,又说道:“老伙计,求你一件事,给我搓搓背,行吗?”
“好啊!”田见秀拿起一块布,道:“我已经搓完了,正好给你搓搓。”
小伙子高兴了,说:“你真是个好人,咱们交个朋友吧!如果明天不打仗,咱们还来这里洗澡,到时候我给你搓背。”
田见秀笑笑不语,等小伙子转到他面前,便开始给他搓背。远处田见秀的亲兵见到这一幕都很吃惊,亲兵头目忍不住要过来骂人,却被田见秀的眼神阻止。并且向别的亲兵使眼色,不许他们大惊小怪。
过了一会儿,岸边一个校尉大声招唤这些士兵。田见秀就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说:“搓干净了啦,小兄弟。”
小伙子向他转头笑了笑,顽皮的做了一个鬼脸,随即窜向深处,扎了一个猛子,在湖心处冒出头来,向河堤那边游过去。等他游到河堤边,爬上岸,回头想再向老伙计告别的时候,却见“老伙计”已经上岸,穿好衣服,穿戴上一身闪亮的将领铠甲和头盔,从岸边树林中出来二三十骑兵,护卫着他策马离去,这小伙子完全看呆了,喃喃道:“这老伙计到底是谁?”
范青当晚回到岳王庙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喝了一碗伙房给送来的羊肉汤,吃了一张饼。李岩这时候也才从贾鲁河的堤坝处回来。
范青一见他一身泥污的样子就笑了,吩咐伙房让他们再端一碗羊肉汤和几张面饼过来。
李岩嘱咐道:“多加些辣椒去去寒,浑身都凉透了。”
很快,亲兵又端来热气腾腾羊肉汤和面饼,二人一面吃喝,一面商讨军情。
范青笑道:“兵法上说‘未虑胜先虑败’,其实败固然要虑,胜也更要虑,不然敌人一见形势不妙,顺利撤走,就算胜也是一场小胜,不值一提。所以,咱们现在好好的虑一下胜了之后的办法。”
李岩心中早有成算,他笑了笑,对范青说出了他的计划,最后问:“大将军,你看怎样?”
范青称赞道:“很周密,只要左良玉败了,杨文岳、汪乔年就跟着溃败了!”
范青放下筷子,把一张地图摊在桌上,手指在地图上移动,道:“我们要逼迫老左向许昌那条路上逃,落入伏中。如今有一件事情,我打算让你去办。这任务行军远,十分辛苦,还要率领人马火速动身,迟了只怕来不及。”
李岩恭敬的回答说:“请大将军吩咐,我立刻去办。是不是要我在杞县、陈留之间截断官军的退路?我久思为大将军在战斗中效力,今日正是时候。”
范青哈哈一笑:“在白天的会议上,我说这次战役,人人都能立功,连军师都能得到战功,可不是说着玩的。这次我打算派你率领当年豫东起义那些校尉、士兵去建立大功,可不是到陈留、杞县去,那方面只需要一支疑兵,我派遣别人去。”
李岩心中也明白是要派他往西南方面,说道:“请大将军吩咐明白。”他也明白范青之所以要他率领豫东老将士,也是有在其中提拔将领的意图。毕竟,军中校尉将领大多都是老八队的人,都是陕西人居多,范青也是出于平衡军中实力的考虑。
范青道:“我想快则三天,慢则五天,官军必有大队人马往许昌一带逃去,直奔南阳,或奔往郾城、信阳。现在就要你带领豫东将士往尉氏一带,发动那里县镇村屯的百姓,让他们做好准备,备好棍棒、锄头刀枪,官军很可能在那里溃散。如果有溃散的官军,就让他们截杀,无论首级还是俘虏都可以到闯营领取奖赏,这件事情要封锁消息,别让水坡集的官军知道。”
李岩道:“是,我一定照办,倘若官军在那里溃散,豫东将士奋力截杀,老百姓也会揭竿而起,毕竟官军这一路上也没少祸害百姓。”
范青笑了笑道:“后面事情,你就按着咱们商议好的计划行事。你现在就出发吧!”
李岩接令,匆匆的走了。他来到闯营一直居以谋士的地位,现在能率领军队,一显身手,他的心情十分振奋。但他也暗暗担心,自己这次带走了一万精兵,而左良玉和闯营的正面决战还没进行,虽然范青很有信心,但战争胜负莫测,如果正面接战不顺利怎么办?
范青送走李岩,亲兵过来报告,说被俘的左营军官已经被带了进来。这军官虽然只是一个千总,但仪表倒也很神气,相貌堂堂,头盔和佩剑都被卸下,身上只穿着棉甲,背后还有一个“左”字。
他很懂规矩,一进帐篷,立刻给范青跪下磕头。范青伸手虚扶,笑道:“我们将你俘虏过来,待你还不错吧?听说战场上的兄弟们用绳子将你绑了,有点无礼,随后知道你是左营的军官,立刻松绑,以礼相待。我的一名爱将王成章还请你喝酒,酒肉款待,好嘛,不打不相识,一打倒成了朋友。”
由于范青说话的口气亲切幽默,帐篷里的人都无声的笑了。那军官赶快站起来,恭敬的说:“多谢钧座大人不杀之恩。”
范青笑着伸手,道:“坐下,坐下,你同我手下王成章素昧平生,同我也素不相识。我们这样待你,只因为你是左帅手下的人。你也知道我军昨夜俘虏了杨、汪两营的官兵如何对待?俘虏了左营官兵如何对待,待遇大不相同。”
“是,是,这些事,鄙人都看在眼里,心中清楚,鄙人回去之后,一定向左帅大人如实禀明。”
范青道:“我同左帅虽在两军对垒,可是我们之间并没有私仇,我在河南立足,他在湖广称霸,只因为他圣命难违,才不得已与我敌对,其实我对左帅一直是十分佩服,惺惺相惜。只是各自立场不同,双方将士各为其主,当然要互相厮杀。我和左帅之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了留下日后见面之情,我下令不许伤害你们左营被俘之人,不管是官是兵,一律放回。”
这名左营千总听了范青的话,十分感动,他偷偷打量范青,只见是一名只有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心中十分惊奇。“嗨,就这么一个年轻人,眼下指挥数十万大军作战,简直是不可思议。”他又一次深深拱手鞠躬,道:“多谢大将军优待左营俘虏,鄙人回去之后一定如实禀报,请我们左帅知道大将军的心意。”
范青点点头,赏了这名千总十两银子,让刘体纯带下去酒肉款待。
第二天清晨,从空中俯望下去,在朱仙镇和水坡集之间可谓是“大军云集”。几十里之内都是人马,营帐一座连着一座,到处都是穿着铠甲,佩戴刀剑,或举着长枪的士兵。而附近的老百姓少得可怜,尤其是水坡集那边,几乎所有的男女老少都逃空了,极少数没来得及逃走的,也被官军抓去,替他们干苦力。
官军以水坡集为中心,面对着朱仙镇,修筑了许多堡垒,营垒外面又掘了壕沟。所缺的是,方圆数十里的树木都被烧毁了,光秃秃一片,连找些树枝作为营地周围的障碍都找不到。
从整个战场形势来看,官军处于不利的地位。义军在西北、正北、东北三个方向集结了三十多万人马,其中精兵十万以上,以压倒性的优势对官军形成了半圆形的包围。在地形上,义军所占的地势较高,而官军所占的地势较低。
起初,官军的士气还是可以的,虽然在争夺朱仙镇的遭遇战中失败,但并没影响到他们的信心。毕竟他们还有十七万人马,号称二十万。而且平日里左良玉麾下将士训练有素,对于劣势和逆境能处变不惊。多年的征战,也让这些老兵的心理素质变得很强。
但两军对峙的第二天,下午未时刚过,官军就发现贾鲁河的水越来越少,最后断流了。只在河床低洼处还剩下一些死水,但都不深。这使官军们大吃一惊,人心顿时浮动起来,各营士兵都出来抢水,有的用水桶,有的用木盆、瓦盆。水一下子就被抢干了。
于是官军开始在营地中掘井,掘了一半,竟塌了下去。好不容易掘成了两口井,里面水少的可怜,刚开始提上来还是清水,逐渐变得浑浊,到最后成了泥汁儿。而这里没有白矾,无法使浑浊的水澄清。他们只能将就着用这样的泥水饮马、做饭。到最后连泥水也提完了。士兵们只好换地方重新掘井。在抢水的过程中,发生了许多起互相斗殴,甚至互相杀伤的事情。
第二天黄昏以后,趁着月亮还没出来,杨文岳、汪乔年陪伴左良玉到水坡集西北面巡视了与义军相持的正面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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