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县令姓康。在吴郡八县之中,吴县县令既是管辖土地最多的父母官,又是过得最憋屈的那位。
为何?
只因为吴郡的郡府就设在县城之内。
而康县令的顶头上司郡守大人和整个郡府与他的县衙只有不足半里的距离。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顶头上司的注目中。
京官讲求距离权力中心越近越好,而在地方则是正好相反,离得愈近就会愈加倒霉。
因为这些顶头上司们根本没有提拔举荐下属的能力,却有着无数参察打压的手段。
康县令在吴郡为官五年,送走了三任郡守,体悟颇深。
除此之外,他的头上还有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那就是陆氏家族。
若说郡守压迫他最紧,那还能一两年一换,总会给他留出喘息的时间。
可陆氏是盘踞在吴县的地头蛇,常年依靠大世家的背景来打压他这个县令。
脑袋顶上有这两位大神压着,康县令的日子过得可是如履薄冰。
这日,他刚刚用过早饭,便听手下来报,说陆家大公子陆俶在陆家堡被人掳掠。
这种事情可是前所未有,康县令马上将所有的县吏派去解救,谁知工夫不大,又有手下来禀,说陆俶安然无恙,但与一位身份不明的士族公子起了争执,现场民众上千,县老爷若是不出面亲临处理,恐怕会激起民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康县令知道滋事体大,躲是躲不过去了,于是他马上穿戴整齐,随着手下快速赶往陆家堡。
涉及世家大族的事情官府的反应总是出奇的快。
与苏和料想的一样,工夫不大,人群外便有了动静。
知道到了关键时刻,苏和将杜九招来,轻声告诉他回去通知所有人,随时准备打将出去。这才静下心神,等待一身绿袍官衣的县令老爷。
康县令分开人群,先与陆家大公子见礼。
一路上,他已从县吏那里弄清了情况,陆俶与族人因一块六、七顷大的肥田和一处私宅起了争执,双方各说各理。
本来这种事情再好解决不过,可偏偏陆俶的这位族人不知从何方请来了一尊大神,事情一下又混沌了起来。
这位大神来势汹汹、气势逼人,寥寥数语就把他的这些手下吓得进退维谷。所以,他的方针就是先称称这位大神的斤两,再作定夺。
最理想的情况是遇上了假货,最麻烦的事情就是碰上了真神。
打定主意,康县令先安抚了陆俶,然后马上带领众人来到石阶下。
只见台阶上安坐之人二十六、七的模样,面目清秀,留着短须,并没有县吏们说的凶神恶煞般的形象,而且正好相反,那人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没有半分的敌意。
反倒是他身后所立二人,面色如沉水,看不出一丝喜怒之色。
“这位公子,此是本县的县令老爷。有何冤屈,您就和我家老爷说吧!”
为首的县吏见那人并未起身,连忙上前提醒他,可是话一出口,县吏头领就觉得不妥,偷眼瞟了一眼县令身后的陆家大公子,赶忙躲到了一边。
“康大人好,鄙人姓苏,来自北方。”
架子摆足,苏和起身不卑不亢的与康县令施了礼。
康县令马上回礼,这人气势一看就不是虚伪之辈,更有讲究的是他说的最后四个字——“来自北方”,这里面可是大有学问和玄机。
晋国上至皇族,下至朝廷要员,哪个不是来自北方的士族?此人如此说,不就是在向他表明身份,告诉他别不知道进退吗?
一边是货真价实的陆家大公子,一边又是暗藏杀机的北方世家子弟。康县令当下立如风箱里的耗子两面受气。
陆俶见县令来了便不做声,当即大怒,厉声提醒他为官不治的可怕后果。
康县令闻言浑身一个激灵,心道进也是一刀,退也是一刀,与其这样,那不如把“理”字抬出来,他还或许有个出路。
于是,他命县吏驱散陆氏族人,就在陆平山的府门口摆开公堂,当场让两家人对峙。
陆俶虽然怒不可遏,但公事如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与陆平山对薄公堂。
审来审去都是各执一词,陆俶说陆平山把地宅卖给他,而陆平山却矢口否认,告陆俶是强占他的宅地。
争论的焦点自然到了两人签订的约书上,陆俶趾高气扬的向赵管家索要约书,结果赵管家只能苦着脸说约书被苏和这个恶人先一步抢走了。
“一派胡言,如有约书,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不收好,还污我抢夺,你是干什么吃的?大人,此贼污蔑于我,请您用刑!”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苏和心里好笑。约书他早已让项小羽带回了船上,现在真理握在他的手中,除非对方耍赖,不然永远占不到理字。
恶人就得恶人磨,苏和当初收回约书就是在这儿等着陆俶。
“不不!是他抢走了约书!”
“证据呢?谁可以作证?”
这下,赵管家被问在当场。
当时只有他和那个恶人两个人在场,哪有什么证据?于是,他连忙望向自己的一众手下,犹豫半天,终于有几名家丁站出来证实管家的话。
“大人,自家奴仆也能算作人证吗?”
“当然能!”
陆俶冷笑,不等康县令开口便抢先喊道。
“好。”
苏和侧首,杜九等人马上会意,纷纷走到前排,立证没有此事。
“大人,看见了吧?我也有证人,不如这样,你施大刑,看看到底哪帮人是在说谎。”
苏和上前两步,直视已经冒汗的康县令,嘴角保留着优雅。
此话一出,陆府的几个家丁顿时大惊,连连向后退去。
康县令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从始至终他都不用说话,两家人你攻我守,完全没有在意他这个主事人。
其实,康县令心中大概已有轮廓,只是双方揪扯不清,一时不好决断而已。
陆俶失了约书大为光火,再加上对方比他还要嚣张,这种场面他自生下也未曾见过。
大怒之下,陆俶决定抛出杀手锏,“康县令,你为官一任,难道不知道什么是礼不下庶民,刑不上士大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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