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元九年的初冬，与江东晋人的心情一样要比往常暖上不少。阴郁了小半年的建康城随着淝水大捷的到来重新焕发了生机，宫城衙署、观寺码头、街市酒舍，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市井的味道重新在都城的大街小巷里绽放。

半月来，秦淮楼里高朋满座，夜夜笙歌。经过秦晋一战的洗礼，都城里被压抑已久的消费浪潮一下子爆发出来，席卷建康城的各大销金窟，权贵富庶们疯狂的发泄着劫后余生的悲情。

这日，秦淮楼忽然关门歇业，周围的花子们都知道这是楼里又要有大人物来到，所以个个知趣的躲出老远。

蛰伏数月的琅琊王司马道子终于又在秦淮楼里露面，宴请他的左膀右臂，谯王司马尚之和武陵王司马休之兄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三位司马皇族中的年轻王公语句逐渐散乱。

“两位王兄，你们有没有发觉我们这次大败秦人，最大的获益者竟然不是打了胜仗的谢家人，而是坐享其成的皇帝！

谢家人可真是有点意思，皇帝让他们掌兵他们就掌兵，让他们解甲他们就解甲，完全就是一个听话的傻子！

人家不是都说谢安石是江左第一能人吗？我看就是胡扯！皇帝摆了谢玄的兵权，他连一个屁都不敢放，躲在城外不敢回来！

你们说这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武陵王司马休之的年龄较司马道子还要大些，但司马道子是皇脉子嗣，所以他把司马道子也称为兄长。

“说的好！老子一向就看不惯姓谢的人家。如果不是他们从中作梗，现在坐在太极殿上的就是老子！”

司马道子本来就对谢安没什么好感，谢家人吃了瘪他当然高兴。

“就是嘛！还有该死的桓家人，欺负咱们皇族这么多年。如今老天开眼，让桓冲见了阎王，我看桓家也该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时候了！”

“对对对！这回老天爷可是真给面子，不但灭了秦人，还捎带收拾了那些自以为是的老家伙、老顽固！有了这次的大胜垫底，我看大晋的好日子还能长长久久！咱们兄弟就当个太平闲王，不是也挺好的吗？”

司马道子话讲的急，一时气未接上，止不住的咳嗽。

前些日子的末日狂欢把他的身体搞得有些羸弱，调养了数日司马道子才有了精神来见外人。

秦淮楼内乐声靡靡、舞姿绰绰，司马道子和司马休之聊的火热，唯有司马尚之默默不语，独酌枯望窗外。

与两位兄弟相比，司马尚之的阅历更多，思虑更深。兄弟们的言论在他看来，犹如井蛙观天一般，毫无见识。

“诶？王兄，你平常和我谈起国事可是喋喋不休，今日怎么成了闷葫芦？难道是秦淮楼的美色入不了王兄的眼吗？”

两人胡言，不如三人乱扯。发现自己的兄长一直闷闷不乐，司马休之有些疑惑。

“对啊！谯王，自你从淮西回来，本王就没见你有过笑模样。打败仗的又不是你一个人，你看人家王蕴，不是每天照样在花丛里打滚吗？还有那个把地盘都丢了的张天赐，活的比老子这个正常王爷都花哨！反正现在咱们已经赢了，还想那些烂事干什么？来来来，喝酒喝酒！”

琅琊王见状，当司马尚之还在为几个月前败于秦军的事情生气，于是指挥身边的亲信茹千秋去给谯王满酒。

“王兄，我并不是在为前事伤神，而是忧虑现在的局势。”

“现在的局势？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司马尚之止住茹千秋，又挥退厅内的歌舞伎，继续说道。

“王兄，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次淝水大捷得利最多的是皇帝的势力。我们向来与皇兄一支关系不睦。之前有桓、谢这些大族在前面挡着，皇帝没有精力与我们相与。如今，桓家根基不稳、谢家又被打压，我们一下成了顶在前面的异已。王兄，太平闲王可不好当。您猜一下，皇兄下一步会不会拿我们开刀呢？”

“不会吧，大家都是皇族，外面的事还乱糟糟的，皇帝不至于刀口向内吧？”

司马休之贪杯最甚，醉意十足的睁大了眼。相较混乱的武陵王，司马道子被谯王提点后，顿时清醒了许多。

“可他之前也拿我们没什么办法啊？”

“王兄，今时不同往日。以前皇帝拿我们没有办法，不外乎是我们手中有五万新军。现在我们的新军没了，皇帝却掌控了北府兵和徐州军。可以预见一旦群龙无首的荆州军也投到皇帝麾下，那我们的好日子就算走到头了！”

“这！这怎么能行！”

司马道子和司马休之听后同时大惊，他们的生活视野就是昨天今天和明天，至后天会怎样，就超出了他们的所见范围。以前的司马道子还有王国宝和赵牙替他出谋划策，自从两人消失后，司马道子也乐得放纵已欲，追求天性。如今突闻形势危及，顿时慌了手脚。

“不过王兄也不必过于紧张。”

见了司马道子的反应，谯王是真的后悔当初的选择。不过这也怨不得他眼光不准，属实是司马道子与司马曜就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强。

在司马尚之看来，纵观整个皇族，唯有他才有资格坐那把龙椅，可惜他投错了娘胎。

“王兄若是想做太平闲王，就得与皇帝有相近的实力。目前大晋国中战力最强的军队有三支，既然皇帝控制了北府军，那我们就绝对不能再失去了荆州军。”

“可司马曜已经任命了桓石民为荆州刺史，我们还有机会插手吗？”

“有！”

桓冲死后，未及出殡，朝阳宫便迫不及待的任命桓豁的儿子桓石民为荆州刺史，还暗地里支持桓石民来担任桓氏的新家主，引起桓氏内部的大乱。

桓石民向来不被族内重视，被朝阳宫选中后自然是对皇帝感恩戴德，百依百顺。

桓家垂暮西山，刺史任免他们无力干涉，但家主之位是族内事，所以各脉势力争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