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道子和茹千秋的声音很大，根本不避讳堂中的其他人。

顾恺之是直性子，见到有人当众侮辱他的画作和寺庙里的僧人，马上气愤的来到这些人身前。

“二位出口不逊，可是懂得赏画？”

“你又是谁？某家王爷要是不懂，你敢说懂吗？”

“当然，吾的画，吾不懂谁懂？”

顾恺之声名在外已久，茹千秋以为该是个五六十的老头子才对，谁能想到竟是个年轻人。顾恺之表明了身份，茹千秋一下不知该如何去接，只能望向司马道子。

“你就是顾恺之？”

“正是！”

“你这画把人画的病病怏怏，让人看着就不舒服，还敢放在佛堂里骗钱，说你画的不好哪里错了？”

司马道子怼天怼地，自然不会怕一个画家。但是他吃亏在无知，所以他话刚出口，堂内便笑成一片。

“子敬，大家在笑什么？”

苏和在这点上与司马道子没有区别，他见众人都在笑，也跟傻笑了两下，连忙拽了拽王献之的衣袖小声问道。王献之笑着给苏和进行了解释，原来画上讲经者名叫维摩，是位大德居士，壁画上所记录的就是他在生病的情况下，为信众讲经的故事。

“维摩本身就是带病讲经，且受到佛祖称赞，受信众敬仰。你既然看出病容，就说明吾画意明了，怎来骗钱一说？”

顾恺之义正辞严，浩然正气竟也将浑不吝司马道子问的一时无以答之。

“呵呵，顾才子‘三绝’之号果然名不虚传，吾家王爷就是想看看痴绝的表现，所以才故意引顾公子发怒。王爷，吾说的没错吧，顾才子三绝之号绝非有假。”

正当司马道子和茹千秋都琢磨着是不是该用强之时，王国宝终于挤了进来，插在双方中间，给司马道子铺了一截台阶。司马道子刚才已经在与桓玄的争斗上占了便宜，此时气泄又有司马曜在场不好太过嚣张，只好借坡下驴。

可顾恺之似乎并不愿意如此轻易的放过造谣者，所以双方话不投机，眼看又要争吵起来。就在这时，堂外忽然涌进了大批僧众，为首的赫然就是当日在瓦官寺讲经的竺法汰和谢安。

原来，竺法汰在中院的讲经已经结束，听说“江东三绝”在前院作画，要十万钱才能参观，于是竺法汰在瓦官寺住持和谢安等一众官员的陪同下来到前殿东堂，一睹画绝的风采。

当然，他们到来大和尚自然不敢再收香火钱，所以堂外候着的众公子也跟着沾光，一涌而入顿时就把东堂挤了个水泄不通。

贵客临门，顾恺之也顾不得再与司马道子较劲，他亲自上前为竺法庆和谢安等人介绍维摩诘像。

“顾施主妙笔传情，将维摩亚圣讲经的场景描绘的犹如身临其境，真乃是神来之笔啊！”

竺法汰是高僧，自然对佛宗典故要比俗人理解的更深。看过顾恺之的画，顿时赞不绝口。

“大法师看到的是经骨，吾等凡夫只能瞧出皮毛。顾公子画功卓绝，把人物瘦骨清相、褒衣束带，药酒相伴、手摇麈尾、论言忘病都画得惟妙惟肖，让老夫恍如看到雅士们在清谈玄理一般！”

“谢侍中自谦了，顾施主可否于吾等解惑？如何让画中人栩栩如生？”

竺法汰十分喜欢顾恺之的作品，画比书简单明了，更易让普通大众了解佛宗义理，所以普及佛法少不了顾恺之这样的画师。竺法汰有意感谢顾恺之的善举，故而想在人前帮他扬名。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谈到画艺顾恺之是绝对的自负，他并没有领会竺法汰的用意，而是将同样的问题又抛回给了观画的众人。

······

认知完全就是两回事，认识不代表知道。所以当顾恺之把如何让画中人活过来的问题抛给大家，众人都是窃窃私语无人敢答。

“子敬，想不想出名？”

“怎么？苏兄知道顾公子的答案。”

“嘿嘿，那是当然。”

苏和虽然没想起三绝是顾恺之，但对顾恺之的画作和画技还是有所了解，于是他轻声将答案告于王献之，不想一旁的王英彦听到，抢先大声说了出去。

“噢！这位娘子见识不凡，没想到在建康城也有懂点睛术的佳人。”

顾恺之本来是想在都城人面前卖弄一下，等火候到了再把答案公之于众，不想真有一位面如桃花的小娘子道出了点睛入神的画理，不由得让他诧异万分。

“小娘子可否上前？”

出疯头可以，但大出疯头就是女儿家不愿干的事情，王英彦见顾恺之注意到了她，马上吱溜一下躲到了王献之身后，顾恺之无奈只好向竺法汰和谢安解释道： “四体美丑，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眼中。”

众人随之再看画中人物，果然个个目光流动，恍如有生。于是，恍然大悟。

“顾施主果然对画道理会深邃，贫道佩服。”

竺法汰对顾恺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高的悟性深感欢喜，但又觉得此子高而欠基，于是便打算挫挫顾恺之的锐气。

“施主所绘维摩出神入化，可知此画渊源？”

“这······，在下只是知些皮毛。”

作画是顾恺之的专长，但画中事物的由来顾恺之不可能一一知晓，犹豫一下，他还是低头认输。

“好吧。既然如此，就借顾施主的画，由贫道师弟慧远法师为大家宣解维摩圣亚的事迹。”

‘慧远法师？’

听到这个法号，苏和马上抻长了脖子，想看一看这位赫赫有名的净土宗祖师爷的风采。在前世北陆州，净土宗是佛学宗派中影响力最广的几个宗派之一，苏和的母亲就是信奉的净土宗，所以从小他就听母亲讲慧远大师的事迹。这回真身就在眼前，苏和可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见一下这位有缘祖师。

竺法汰介绍过后，一名三十岁上下的年轻僧人走了出来，圆脸浓眉福耳，目光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