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院子里好几名女兵都福了一福,齐声叫道:“恭迎大将军。”慧剑一身戎装,她拱手拜见。
范青一眼就看到了左小姐,一名站在院子当中的高个少女,模样还算俊俏,不过脸色苍白,浑身轻轻颤抖,十分害怕的样子。
范青走到她身前,笑道:“我是闯营大将军范青,你是左帅爱女左明珠小姐么?”
左小姐依然站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也不施礼拜见,只是怔怔的看着范青。这时刻,左小姐心中出现的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人就是大将军啊!怎么跟想象中的模样完全不同,即不是威猛的武士,也不是文质彬彬的文士,而是一个阳光帅气的年轻人,看年纪比自己哥哥还小,难道这人就是名震天下,击败自己父亲的那个范青?
范青微笑着看着左小姐,心想,“这小妞似乎吓傻了。”为了缓和气氛,他笑着环视院子道:“这院子里种植的花草不错,是你弄的么?”
慧剑在一旁见左小姐手足无措的样子,轻轻拉扯她的袖子,小声说:“拜见大将军啊!”
左小姐终于缓过神来,她盈盈拜道:“左明珠拜见大将军!”
“左小姐不必多礼!”范青笑道,“请起。”
左小姐站起来,这次却不敢再看范青的面孔,她垂着头,看到范青一双锃亮的黑色马靴,右侧马靴上面垂着他的佩剑,口中轻声道:“大将军谬赞,这院子里的花草是小女子打理的。”
“好啊!花团锦簇,修剪的非常漂亮,左小姐好手艺。”范青笑着赞道。其实他对花草全无研究,只是觉得这院子中花草繁茂,看起来养眼罢了。
左小姐脸颊微微一红,又福了一福,道:“多谢大将军夸赞,小女子也是跟着红帅身边的姐妹们学会的。新学乍练,没有章法,大将军喜欢什么花?”左小姐已经平静下来,觉得范青这么年轻,语气表情和煦,说话也很有礼貌,心中便不怎么害怕了,还反问了一句。
范青愣了一下,他其实完全不懂花草,刚才随口赞了一句,也只是不想气氛太过尴尬罢了。听左小姐一问,便随手向一株芍药一指笑道:“这芍药长得不错。”
慧剑微微一笑,感觉有趣,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范青受窘呢!其实这株芍药刚刚买来,还没经修剪,虽然枝繁叶茂,但样子却不美观。
红霞笑道:“请大将军进厅喝茶,大将军有事要找左小姐商议,不然刚才就和红帅一起走了。”
左小姐这才知道原来刚才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是红帅离开帅府,出征去了。
范青在众女的引导下,走入客厅,客厅里面也十分雅致,这里原来就是左小姐的绣阁,诗书琴画各种玩意都一应俱全,桌上还摆着字帖,是左小姐刚刚给姐妹们讲书时写下的字。见到范青看到自己的字,左小姐又有些害羞,连忙上前福了一福道:“小女子的字太丑了,请大将军见谅。”说完,把字帖收起来。
范青眼尖,已经看到是清一色的小楷,十分整齐秀气,这书法比他强多了。范青点头微笑,表示赞许,左小姐还是他来到明末见到的第一个大家闺秀呢!
他看到桌上的书页里写的是烈女传中曹令割鼻的故事,笑道:“你们在讲书么?曹令割鼻?”
红霞笑道:“是啊!刚才左小姐在给我们讲曹令割鼻的故事,我们还议论一番呢!”
“哦,怎么议论的?”
“有的姐妹觉得可惜,认为曹令在那种情况下可以改嫁,当然,也有姐妹认为曹令很有气节,要么书中怎么会对她大加赞扬呢!”红霞说道。
左小姐把字帖收好,她心中很好奇范青的想法,就忍不住问:“不知大将军怎样看待曹令割鼻的事情?”
范青微微一笑道:“丈夫死掉了,妻子为什么要守节。反过来行不行?妻子死了,丈夫也守节,这才公平嘛!”
众女子都是一笑,红锦笑道:“女子给死去丈夫守节,这是千百年来定下的规矩。男人本来就比女人地位高,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范青笑道:“自古以来传下来的规矩未必就是对的,女人也是人,也应该有主动追求自己爱情、事业和幸福的权力,为什么要给女人带上厚重的枷锁,不许这样,不许那样!这就是欺负人。这世上不管什么原因,只要是欺负人,就是不对的。人生而平等,女人也和男人一样,有平等的权力。书中为什么要赞扬曹令,因为他们想把欺负人的规矩代代传下去,让女人自己都觉得低人一等,自己被欺负是天经地义,是应当应分的,这就很可悲了!曹令被这些思想糊弄,不但守节,还为此毁容,这就是一个悲剧。我想她心中是很痛苦的,却又不知痛苦从来而来。如果我能见到曹令,我就对她说,不要守节,你到闯营来好了,你不但可以像男人一样做事,还可以自由的追求幸福,在我麾下找一个德才兼备的将领做夫君,快乐的过一辈子!”
这种男女平等的现代观点,对范青来说很普通,但在那个时代可谓是惊世骇俗。但范青又说的十分幽默,把众女都逗的笑了起来。
左小姐也跟着笑了,她感觉范青真的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年轻、幽默、平易近人。随后,她又回味范青的话,越想越觉得与众不同,这时代大概没有哪个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想,红帅能在闯营成为一营之主,大概也是因为遇见范青了,换一个男人也不能容下这样的奇女子。
范青又笑道:“所以,我希望你们做为红帅的亲兵,也都像红帅一样,大胆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追求自己喜欢的人,不要让幸福从身边溜走。”他是一名年轻男子,却对一群未出阁的女孩说这样的话,在古代这就属于下流的言行了。可他笑着说出来,好像很正常,很普通的,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周围的女兵有的笑嘻嘻,有的红了脸颊,低下头,只有慧剑脸上出现若有所思的样子。
左小姐不说话,只是用异样的眼神偷偷看了看范青,这真是一个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男子啊!
正好这时,范青的眼光也转向她,两人一对视,左小姐慌忙低下头去。
范青笑道:“左小姐以为我的看法如何?”
左小姐心中砰砰的跳着,轻声道:“大将军的看法很有道理,只是与这世间大部分男子的想法不同。”
范青笑道:“这世间大部分的男人都很自私,他们为了欺负女子,故意编造出来好多故事,故意欺骗女人,就如你刚才看的烈女传一般。所以,你们不要上当,自己受了骗还不知道。”
左小姐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是轻轻点头。
范青笑道:“我这次来,可不是给你讲大道理的。我是有事情想请左小姐帮忙。”
左小姐赶快站起来,福了一福,道:“小女子是大将军所救,如有所托,小女子尽力而为。”
范青微笑点头,觉得左小姐年纪不大,却很会说话,她其实是被范青设计擒来,但她偏说是范青救了她,对自己被囚禁的情况也只字不提。因为她如果表示不满,对目前的处境毫无用处,且惹怒了范青,还有生命危险。
范青满意的笑道:“左小姐是明白人,应当知道我与你父亲本来并没有深仇大恨,因为一些误会,所以才造成现在这种局面。其实我心中对左帅向来钦佩,觉得这样兵戎相见,对湖广河南的百姓也是一场灾难,多少家庭因此破碎,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我见此情形,心中不忍,我想左帅也是仁义之人,定然心中也不好受,所以想让小姐修书一封给你父亲,说明情况。”
左小姐很聪明,立刻就明白范青是想和父亲和谈的意思,她赶快道:“大将军有令,小女子莫敢不从,这封书信小女子定然按着大将军的旨意书写。只是小女子年纪幼小,人微言轻,未必会引起父亲大人的重视,怕不能完成大将军的任务。”
范青笑道:“左小姐也不必写军国大事,我自会再修书一封,送给乃父,说明我的想法。大小姐只需把你在闯营的实际情况写给你父兄看,让他们知道闯营的诚意就行。”
左小姐立刻明白范青是让她写明闯营对她的优待,便道:“小女子明白,定会把大将军的救命之恩,以及在红帅府上,红帅和众姐妹对小女子的照顾,写的一清二楚,让父亲知道大将军和闯营的仁义。”
范青见左小姐一点就透,很高兴,道:“那就麻烦左小姐了!”
随后范青问了问左小姐在红帅府上生活的情况,又说明了一下闯营的宗旨,就告辞离开红帅府了。在回住处的路上,他还在想,这左小姐年纪不大,心思却很灵敏,也很会说话,难怪能博得红娘子的欢心。
范青带着亲兵骑马沿街而行,襄阳城的商铺大多已经恢复营业,酒楼商铺都开门了,只是不如往日热闹,街上行人也不多。
范青知道这是由于战争,外地商船断绝的缘故。襄阳靠着汉水之滨,自古以来就是交通要塞,有“南船北马,七省通衢”之称,外来商船是襄阳经济繁荣的主要原因。只有尽快和左良玉和谈,让商业恢复正常,襄阳城才能繁华起来。
范青骑马驰到城西的一个大衙门前下马,这是襄阳城原来的知府衙门,现在成了范青管理襄阳民政的中心。
走入衙门,许多文书和低级官员纷纷拱手做揖,深深的弯腰施礼,还有一些青衣仆人跪在地上叩拜,范青只是向他们微微点头。这些人大多都是襄阳城原来的官吏,因为一时间找不到那么多的文职官吏,就从襄阳城原有官吏中挑选了一些。
走入正堂,早有几名高级官员迎了出来,领头的是王奎。他在开封之战中表现的很厉害,后来又反对周王的壬癸之计,宁可丢掉性命也不屈从周王,证明他人品也不错,因此被范青相中,先在小袁营中当卧底,表现也很好,这次直接提拔为管理襄阳的节度使。因为现在闯营还没有正式的官制,便模仿唐制,称管理一片地区的最高长官为节度使。
王奎将范青迎入大堂,请范青在太师椅上坐下,他和另外几名几名文官都是从开封过来的,一起在旁边躬身施礼。
一名仆人端上一杯茶之后退下,范青喝了一口,笑道:“这茶不错啊!”
王奎笑道:“这是从衙门后院找到的,应该是襄阳知府姚运熙的存货,定然是上品。这个大贪官,吸食百姓的民脂民膏,从他内宅搜出来一百多万两银子,还有数不清的宝贝。他如果不是被咱们的炮弹砸碎了脑袋,估计也得被砍头,挂在城门口。”
范青点点头,笑道:“便宜了这厮。”
襄阳城破,虽然范青优待明朝官员,但贪官污吏,民愤极大的官绅也杀了二十多个,脑袋都挂在襄阳城门上示众。
范青随后问起,这几日襄阳各地的情况。
王奎叹气道:“果然不出大将军所料,襄阳附近的百姓不如河南百姓那么热情,他们把咱们看成外乡人,明里不敢反抗,暗里却在搞一些小动作。”
范青微微冷笑,道:“百姓无知,只要宣传到位,不会与咱们作对的,这里面有一些襄阳当地的土豪大家在作梗吧!”
王奎道:“可不是么!前两日双沟口的农民暴动,杀了咱们派去的官吏,现在已经查明是当地宋姓大家在暗中鼓动,赠予钱粮。”
范青脸上露出一丝杀气,冷笑道:“这群土豪大家,咱们去征粮,他们诉苦,拿不出粮食,现在却能暗中出钱粮搞破坏,简直是岂有此理。双沟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派白旺去了,杀一儆百是必须的。”
王奎看范青的神色心中一寒,知道闯营恐怕要在双沟大开杀戒了。这一年多,范青处理事情手段越来越强硬,动不动就杀人,已经有了上位者的铁石心肠,也让属下对他更加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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