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龄总算将事情原委讲述完毕。
在场的人早就听得不耐烦。
基本情由他们还是整理出思路脉络,总结来说,就是张延龄以恶制恶,以破坏朝廷典制的恶,对付了囤积居奇欺行霸市商贾的恶。
“诸位卿家,他说完了,你们如何看?”
朱祐樘没着急下定论。
他似乎也看清楚局势。
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在偏袒张延龄。
这次不是你们想敲打他吗?
来。
给敲打意见吧。
从脑袋敲还是从腿敲,总要有人先动棍子吧?
一时间在场之人都不知说什么好,最后是刘健走出来道:“陛下,以破坏大明盐政来惩戒盐商,看似合理,但以坏朝廷章法为前提,必要严惩。”
“对。”
在场马上有人附和。
让他们出来说,他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或者说都不敢出来触张延龄霉头。
但出个声当个随大流的,他们还是很在行。
张延龄笑道:“刘阁老所言极是,那不知换做是刘阁老,用什么办法来解决问题?”
刘健懒得搭理张延龄,退回到臣班之中。
这意思是。
我只负责提出你的错误,不负责解决问题。
“刘阁老如此深沉,不提出办法,那在场诸位可有好的解决方案?”张延龄又环视在场大臣。
刘璋冷笑道:“你不过是敲诈了商贾,谈何解决?”
“对!”又有人在随大流。
“啧啧,那么敢问诸位臣僚一句,之前盐价涨到快四十文一斤时,诸位做过什么?”
“那诸位现在可知京师的官盐市价几何?”
张延龄心里其实挺同情朱祐樘,或者是同情大明历代皇帝,守着这么一群只会以道德文章抨击政敌,升迁只讲求论资排辈亲疏远近的古板守旧之臣。
真遇到事情,谁真正能出来办事?
尸位素餐。
说的就是这群人。
大明朝走向衰落,或者说封建王朝走向衰落,不是没有原因的。
朱祐樘见没人出来回答问题,打破场面的安静:“户部!”
周经再一次走出来。
“陛下,如今市面上官盐价格虽有回升,但也不过十五六文一斤,最低时曾到十文以下……”
周经的话,还是让在场之人稍稍惊讶了一下,尤其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他们要打击张延龄,纯粹是看在政治立场上,并不考虑实际情况。
眼下张延龄能把官盐价格给打下来。
货真价实。
张延龄的确是把事给办了。
“陛下,还有一件事……”
周经补充,“从各盐场所得回的消息,今年夏盐因建昌伯提出的改善晒盐之法,已能提高产量到三成以上,有的地区甚至产量提高五成以上,今夏盐场产盐……会比往常年多,所以各盐场请求户部增加盐引数量,以对应盐场的实际产量……”
落井下石。
在场文官听了这话,脸色更加难看。
朱祐樘叹道:“诸位卿家,朕也觉得建昌伯违背祖制改变盐引兑换方式,不足取!但所取得的效果还是好的。若要对他行惩罚,恐难以服众,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众大臣心里都在想。
你惩罚他,怎会不服众?至少我们就很服。
张懋走出来道:“陛下,建昌伯作为都督府中人,本不该牵扯六部部堂事,但既然他有如此能力,就应该奖赏。”
连张懋都变节。
没办法。
谁让你们这群人拿我老张头当炮灰的?现在我不过是投桃报李,现在皇帝需要有人提议来奖赏我那贤侄,才能把奖赏的事落实,总不能让皇帝自己开口吧。
朱祐樘点头道:“英国公的话也颇具几分道理。首先英国公协助建昌伯做事,也有功劳,赐玉带!”
“啊?”
在场的大臣都非常惊讶。
张延龄还没受赏呢,上来就给张懋来一条玉带?就因为张懋出来说了张延龄的好话,提出要赏赐张延龄?
朱祐樘起身道:“此番盐政之事,牵扯重大前后历经两月有余,暂时先告一段落吧。朕会再举行廷议,看是否有恢复开中之必要,至于建昌伯……盐务事你暂先放下,既然你有违背祖制的地方,就当功过相抵吧!”
朱祐樘没对张延龄直接行赏赐。
其实张延龄也不需要。
那两万引做空官盐的盐引,就让他发了大财,不受赏正好可以让那些嫉贤妒能的文官闭嘴。
张老头拿到好处,以后还不对他感恩?
张老头现在看起来已经被拉下水。
“今天朝议,到此结束吧。”朱祐樘将走,突然想到什么事,指着张延龄道,“建昌伯、寿宁侯,你二人出宫门时莫急,朕另有事让你们去做,当跑腿吧。”
“恭送陛下!”
众大臣终于结束了一场备受煎熬的朝会,行礼送朱祐樘离开。
……
……
又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朝会。
跟以往一样,张延龄又被群起攻之,但结果又让张延龄巧舌如簧搪塞过去。
对在场大臣来说,经历多了也就麻痹了,就算心有不忿,也不会在朝堂上说,都要回去之后从长计议算计得失。
张家兄弟一起往东华门走。
“二弟,你可真行,你在大殿说的那些话,听得为兄一愣一愣的,那么多文官都让你说得话都说不出来,你哪学来的门道?教教大哥呗?”
张鹤龄也算是真正见识了张延龄舌战群儒的能力,出了奉天殿第一件事就是向弟弟请教。
张延龄道:“要诀就一点。”
“说说说!”
张鹤龄做出聆听的架势。
“这一点,就是不要脸。”
“你戏弄为兄呢?为兄自认为比你还不要脸……我呸,鬼话!什么要脸不要脸的,这就是你所谓的窍门?”
张鹤龄恼了。
我跟你认真探讨事情,你耍我呢?
张延龄笑了笑,是你自己说自认为比我还不要脸,怎么这还能怪到我头上?
“大哥,我所说的不要脸,是做一切事情的前提,你看我在朝堂上跟那些文官相斗,你觉得他们能给我好脸色吗?我就是要本着不要脸的原则,才能气定神闲,但最后就是被陛下给利用,文官现在对我恨之入骨,大哥你真想学这本事?”
张鹤龄撇撇嘴道:“若学来只是替人背黑锅,为兄不学也罢,为兄也知你小子最近学问见长,可能让为兄像你这么说话也说不来,要不要脸你自己知道!”
还学会反击。
“呵呵,大哥明智!”
张延龄笑着。
对面已见东华门。
而此时正有一人等在那,并不是萧敬,而是司礼监另外一名秉笔太监韦泰,之前陪张延龄去文庙观礼孔闻韶讲学的就是这位。
“见过两位国舅爷!”
韦泰应该是早就等在这里,说明皇帝在朝会之前,就做了安排。
张鹤龄冷声道:“韦公公?有事?”
张延龄埋怨道:“大哥,咱说话还是客气一点,陛下不说了让咱跟韦公公去办点事?韦公公别介意,我大哥说话就是这腔调。”
韦泰苦笑。
以前这俩兄弟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混蛋。
现在反而变成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反转之大让他有点接受不了。
韦泰赶紧施礼道:“鄙人怎敢介意?乃是奉命在这里等两位国舅爷,一同前去见菊潭郡主仪宾,商讨为宁王求药之事,可能还要去拜访一下李天师的府宅……”
张鹤龄闻言皱眉道:“谁是菊潭郡主仪宾?哪个是宁王?怎么还有李广那阉狗什么事?”
张延龄打量兄长一眼。
当着一个太监的面叫另外一个太监“阉狗”,如此蠢事估计只有张鹤龄能做出来。
张延龄道:“宁王乃是大明朝的一位藩王,估计是生病,让他女儿菊潭郡主的丈夫找李广求药,让我们从中帮助一下,韦公公,是这意思吧?”
又是一个唱黑,一个唱白。
韦泰苦着脸道:“正是正是。”
“那行啊,我们就去见见吧,劳烦韦公公带路?”张延龄笑说着。
韦泰这才赶紧引路带二人出宫,外面各自的马车也在,并不需要韦泰去赶车,三辆马车一同去见菊潭郡主的仪宾,也就是传说中的“郡马”李廷用。
……
……
张延龄对于宁王还算是比较了解的。
虽然这一代的宁王朱觐钧不出名,在一年后,也就是弘治十年就挂了,但他的庶长子继承宁王之位的朱宸濠可是非常出名,正德十四年造反被王守仁三两下给灭了的那个。
也正是为了平宁王叛乱,张延龄的大外甥朱厚照南下亲征,回来的路上落水染肺病,最后一命呜呼,导致了张家一门后来悲惨的境遇。
若是历史上没这档子事,或许朱厚照还能多活两年。
就算不生个儿子,至少在后事的安排上不会那么草率,张家两兄弟还能多混一朝的荣华富贵。
大概也只能多混一朝……
姐姐几时死,兄弟俩几时倒霉。
既然朱觐钧将会在一年后死亡,现在估计已经得了病,由女儿菊潭郡主和丈夫来京求药,似也是合乎情理。
但找谁求药不好,偏偏找李广求。
这意思大概是人世间的药已经不起作用,只有仙药才能救命。
到了听天由命的时候。
张延龄去的路上也在想:“求个药而已,直接让人带去找李广便罢,让我兄弟去是干嘛?难道皇帝对宁王派系有什么计划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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