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奉天殿外。
张延龄哈欠连连。
周围的大臣都在往这边看。
所有人看到张延龄来的第一反应是:“为何这厮又双叒叕来了?”
马上有人接着去想:“这疯狗今天来,是准备咬谁的?”
因张延龄的突然入宫,以至于朝中各衙门对他到来都无预案,很多衙门自行也开始商讨起来对策,防止张延龄又在朝堂上整“幺蛾子”。
而作为当事人的张延龄,却无精打采打着哈欠,如同昨夜一夜没休息,他更是对于旁边众人的指指点点无动于衷。
张延龄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既然别人都不待见他,他也懒得再去说那些“身体好、天气好”的客套话,本来说那些就是惹人烦给敌人制造压力的。
现在他不说也是秉承风格。
不说,就是告诉你们今天我不是来挑事的,就是来安静参加个朝会,所以不用针对我。
……
……
朝会开始。
朱祐樘对于张延龄的到来并没有觉得意外,但凡张延龄来参加朝议,除大朝外,都需朱祐樘准许。
“诸位卿家,有何事赶紧说吧。”
朱祐樘一如既往有些不耐烦。
或许是当皇帝的那股瘾已经过去,现在觉得当天下之主不是什么好事,因不想落得个不问朝事的昏君名声才硬着头皮天天举行朝议,其实他内心早就厌烦。
尤其当他看到张延龄,想到自己小舅子又要在朝堂上“大发神威”,当皇帝的也没多少心情。
满朝堂一点声音都没有。
朱祐樘看了看礼赞官,又看了看徐溥,最后把目光落在张延龄身上,这才发现张延龄居然在奉天殿的大殿上打哈欠?!
如此不检点……就不能先忍忍?
“嗯嗯,建昌伯,今天你来可是有事?”
朱祐樘眼看众大臣都不说话,只好主动发问,先问张延龄。
别的大臣常在而张延龄不常在。
当皇帝的也有心理预期。
估计众大臣见到这货来都没心情报鸡毛蒜皮的事,都知道这是个瘟神,还不先琢磨怎么应付?还有心情讨论别的?
张延龄往四下看了看,好奇问道:“陛下,臣今日要说的,不过是一件小事,诸位臣僚若是有家国大事还先先奏,臣不着急。”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把目光往他身上瞥。
还在这装!
你参加朝议能不闹出点事,那还是你?
当我们不熟悉你的套路?你肯定又私下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这么有恃无恐,谁出来跟你争谁倒霉的意思呗?
“嗯……”
朱祐樘气息很粗重,似乎是对文官这种等张延龄先发制人的性格不太满意,他心想:“你们这群文官不会都怕了这小子吧?怎么问个事,还都盯着这小子看?你们以前好像也没人忌惮他!”
张延龄突然又道:“怎没见刘老尚书?这朝堂上没他在,感觉也没以前热闹了!”
“好好说话!”朱祐樘已忍不住训斥。
“臣遵旨。”张延龄还是那张不饶人的嘴,别人也算是看出来,不管张延龄是否真的有事,总之别跟他争就对了。
谁争谁吃亏。
不然为什么一向忠直的刘璋,都能被气吐血?不是牙尖嘴利的,出来跟张延龄争,绝对没好结果,刘璋就是榜样。
朱祐樘等了等,还是没人说话,只能耐着性子道:“建昌伯,先说你的吧。”
“回陛下,臣的确是小事……”
“说!”
“臣遵旨。”
大概朱祐樘也看出来,张延龄不发话,别人就是要装哑巴。
只能先从小舅子身上入手。
虽然每次小舅子上奏的事都让自己很不爽,但架不住小舅子是能做事的,他还能用得上。
张延龄道:“其实臣要上奏的,已提前告知了工部,本以为刘老尚书人在,直接给我说了,他不在……真是……啧啧。”
“这么说吧,就是臣一个亲戚,人在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参政的位置上,卷进一个亏空的案子,山东报上来的亏空数字是三万八千多两,人被山东按察使司给拿了。”
朱祐樘皱眉道:“你说的是山东左参政林元甫,还有右参政徐杰?”
张延龄道:“正是他二人……其实只有林元甫一人,徐杰跟臣可没关系。”
在场众大臣见皇帝跟张延龄这一唱一和,心说,来了来了,让你们装,还是忍不住吧?
果然今日朝堂上有文章可作!
“臣本来要跟林元甫的孙女联姻,相信在场还是有很多人知晓的,怪就怪他人没眼力劲,跟谁联姻不好非要跟我张家联姻,这不就出事?”
“好好说话!”
“是,陛下,其实臣就是说了个简单的道理,朝中官员还是跟我张某人走远一点,这样才能避免招惹灾祸,陛下您看臣正在查工部的账目,就有地方官员先臣一步自行去查,还不等朝廷有任何旨意就先把人拿了,办事之效率令人慨叹!”
张延龄一副很感慨的样子。
众大臣听得还不是很明白,这是要对山东地方官员行参劾之事?
首辅大臣徐溥终于忍不住走出来,道:“建昌伯,你是想参劾山东地方官员不遵上谕自行查账吗?据下面所报,山东地方自查开始于一个月之前,早于工部河工账目清查,所以……建昌伯不要把什么事都把自己身上揽,就算林元甫真的牵扯进亏空案,也与跟你联姻之事无关。”
张延龄朝着徐溥行礼道:“徐阁老所言极是,看来是我小人之心,山东真没有针对我的意思,要不怎么说朝廷能人就是多呢?山东地方自查都已经一个多月,居然朝廷都还不知情,我这个奉命清查的人也不知情,你看看这是……”
徐溥听出来问题不太对,山东地方上说是自查一个月,但也是最近才上报朝廷。
说不是听了朝廷要查河工的风声才开始自查,谁信?
徐溥老成持重,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就退下去,不再说什么。
朱祐樘道:“建昌伯,徐阁老都说了,山东自查跟你查河工并无直接关联。说你自己的目的,你是想为犯官开脱?还是想叫停他们的自查?”
连朱祐樘自己都不太明白。
显然张延龄的上奏,他也不是每份都认真去看的。
或者说不会及时去看,张延龄虽是他现在的心腹爱将,但问题是张延龄也给他惹了不少的“祸”,属于被人盯着那种,当皇帝的用这种人还是很有压力的。
张延龄道:“回陛下,臣并没有要参劾任何人的意思。”
屠滽忍不住道:“那你说这些作何?”
张延龄惊讶道:“屠尚书,我本来就说是一件小事,不值一提的那种,是你们不上报,陛下觉得可能是我在这里你们都不好意思先于我上奏,才让我出来说事,怎么现在我奏了事情也要被你们指责的?”
众大臣:“……”
到此时,他们才真正见识到张延龄胡搅蛮缠的能力。
好像朝堂上有了张延龄,就没有安宁的时候。
听着张延龄所说的都是废话,但有人敢跳出来跟张延龄争吗?争能有好下场的?之前的教训还不够血淋淋吗?
朱祐樘长叹口气道:“你所说的,地方上都会上报,不用你再于朝堂说一遍,说你的上奏。”
“是,陛下。”
张延龄又礼节性去应付朱祐樘,这才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臣看过山东过去几年的河工和赈灾等账目,看过他们的预算和支出,果然有亏空。”
“臣的亲戚,不对,是本来要联姻的亲家,林元甫以及徐杰都在山东任上时候不短,这些账目也都经由他们的手,所以在臣看来,山东地方上有亏空,此二人必然难逃干系!”
在场很多人听了这话,先是一惊。
张延龄不是要给林元甫和徐杰说情的?
也不是要参劾主持自查的李士实的?
这算什么?
但有心人马上掌握到张延龄话中的“关节”——
张延龄这是怕惹一身骚上身,准备对林元甫和徐杰落井下石,状告此二人不法行为,以证明他跟什么林元甫没有任何关系。
想到这一层,很多人心里也都在偷着乐。
你张延龄果然也有怕被牵连的时候。
徐溥道:“建昌伯,就算林家跟你并未实际联姻,你这么过河拆桥,是不是有些……嗯?”
张延龄皱眉道:“徐阁老说得这是什么意思?请恕我学问不高,有点难理解……”
坏了坏了,又是什么自谦学问不高的时候。
对于在场大臣来说,这句话并不陌生,当张延龄说完这番话,意味着张延龄要咬人。
张延龄道:“我跟林家都没同过一座桥,他林元甫人在山东任上,我连人都没见过,过河拆桥又从何说起?而且本人也不是那种喜欢看人倒霉的人,遇到别人家有什么困难,我一定想着给他来个雪中送炭什么的……”
徐溥听了不由皱眉。
在场众大臣听了都不是滋味。
你张延龄自诩是给人雪中送炭之人?
真是不要脸不要皮。
朱祐樘也提起手指了指张延龄,一脸无奈道:“建昌伯啊建昌伯,你这张嘴真是让朕怎么说……”
“陛下您消消气,臣自知这张嘴是有点碎,说不好听点可能跟市井的泼妇一般,说不定臣平时还喜欢跟泼妇吵吵架练练嘴劲!”
“有事说事!”
张延龄这才道:“是,陛下。臣所说的雪中送炭,是想说,既然林元甫跟臣联姻一场,虽未成,但好歹也算颇有渊源,臣愿意将他在山东任上的三万八千多两亏空给补上,以换得他官复原职,还请陛下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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