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朱祐樘把儿子放出宫之后,就有些后悔,甚至在中午去坤宁宫吃饭时,都没告诉妻子这件事。
到下午,他还是把萧敬找来,具体问询了一下儿子出宫后的情况。
“……太子殿下出宫后,便去建昌伯府找到建昌伯,在其门前蹴鞠。”萧敬负责东厂,太子出宫他有义务派人出去盯梢,将情况汇报。
“蹴鞠?”
朱祐樘脸色不太好。
让太子在建昌伯府门前蹴鞠,等于是在市井中,让儿子多了几分风险,万一有刺客……
“而后建昌伯与太子一起出城,去了军营。”
“……”
“不过有英国公作陪,说是今日寿宁侯正带人在城西京营的校场练兵,太子前去观摩,而后听到的消息,说是太子也在协助寿宁侯一起练兵,士兵们知道太子前去,心气都很高,都想在大明太子面前有所表现。”
朱祐樘听到这里,脸色终于才好转了一点。
朱祐樘呢喃道:“有两个国舅,还有英国公,总归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萧敬笑道:“陛下放心便可,不但宫里有侍卫在保护太子殿下,建昌伯府和英国公府都有侍卫随行,还有校场的士兵,不会出任何意外。”
朱祐樘点了点头,萧敬的话听起来没毛病。
如果这么大的阵仗,还让太子在宫外遭遇危险的话,那这群人真是不用在大明朝混了。
“但就怕三个和尚没水喝啊。”朱祐樘若有所思说一句。
萧敬一怔。
他琢磨了皇帝话语中的意思,这好像是在说,如果只是张延龄一个人陪同太子出去,或许还没事,就因为陪同的人多了,都以为没事,才更容易出事。
也是没毛病的一种分析。
但怎么听,都觉得皇帝太过于谨小慎微了。
萧敬也明白,皇帝对太子安全的顾虑太甚,大明皇帝就这一个儿子,重视程度自然也不一般。
萧敬道:“奴婢会再派人前去保护,严查任何会威胁到太子的人,不让太子出事。”
“嗯。”朱祐樘点了点头道,“赶紧去办,朕累了,让李天师来吧。”
萧敬行礼领命的同时,愈发感觉到皇帝最近精神萎顿,找李广的次数比以前也增加,更是有大把的时间跟李广混在一起。
……
……
内阁值房。
谢迁得知了太子出宫的事,在去通政使司对接奏疏的事情后,他赶紧回到值房来,将此消息告知了徐溥等人。
刘健听完谢迁的话,似有所思道:“这件事,是否有文章可做?”
几人都看着他。
要拿太子出宫的事做文章,话说得有些浅白,道理也很明显,就是要以此来攻击张延龄。
徐溥摇头道:“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难道会因为一点小的风浪而翻船?”
换了以前,不用刘健提醒,徐溥自己就会往前冲了,以大明内阁首辅的身份,去给皇帝施压,进一步去说张延龄不懂规矩……吧啦吧啦一堆都是现成的话……
但现在不同。
正如他所言,张延龄最近所经历的被参劾之事,比这个严重几十倍的都有,但最后屁事没粘身,到现在还活得那么滋润。
李东阳问道:“只是建昌伯和寿宁侯与太子出宫?”
“还有英国公。”谢迁补充。
“英国公?”李东阳皱眉。
怎么想,张懋都不该跟张家两兄弟牵扯在一起。
徐溥道:“太子出城的确是不合规矩,但若只是去军营的话,也无妨,太子在里面别出事就好。”
几人又都看着徐溥。
听这意思,最好是太子在宫外出点事,这样事态就要扩大,那时攻击张延龄也就有了借口。
但再想一下,之前张延龄带太子出去群殴,最后也还是屁事没有,要想令张延龄因此而落罪的话,怕是朱厚照就算不死不残,也至少要伤筋动骨吧?
谢迁自己好像打趣一般道:“就看太子有没有骑马的意向了。”
这种话纯粹就是调侃。
但基本也说出了在场四人的心理,若是太子从马上摔下来……乖乖,这就热闹了。
身为人臣的,难道就巴望着大明储君受伤?以攻击张延龄?动机不纯,有这种想法本身就是非臣道。
所以谢迁也没把话说明白,几人也不会去追问,心里明白就好。
……
……
军营里。
朱厚照玩得很过瘾。
后面亲自训练士兵,在南来色的指导之下,居然还用起了令旗。
当挥舞起令旗,下面的士兵就要跟着令旗照办,起身或者行走、停步等等,那种成就感,可不是在宫里对着一个沙盘所能取得的。
“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再过半个时辰,城门就要关闭,还是早些回城吧。”张懋实在忍不住了。
虽说现在也不是酷暑,在这里也有椅子坐,陪着太子看看练兵也是挺有趣的。
但就是不知为何,屁股下面的椅子如同针毡,总让人坐立不安。
朱厚照听到也当没听到。
张懋叹口气,目光不时在打量着西斜的日头。
张延龄笑着问道:“张老,您是痔疮犯了吗?为何见您……这般焦躁?”
张懋登时火冒三丈道:“你怎么说话呢?”
“哈哈!”张延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张懋本还想借题发挥一下,再一想,这话从张延龄嘴里说出口,不正对张延龄那脾性?换了别人谁敢这么打趣他?
“贤侄啊,时候不早,你赶紧劝说太子回宫吧,老夫也不想在城外多耽搁。”张懋一副着急的样子。
张延龄道:“张老你也看到太子的兴致了,现在别说是回宫,就算是让太子回城,怕也是难上加难。”
张懋瞪着张延龄,目光似在质问,你知道太子会如此,还不着急?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不过也不是没办法。”张延龄说完,在张懋不解的目光中,大声道,“太子殿下,早些回城了,今晚还有饭局,太子去否?”
朱厚照马上扭过脸望着张延龄,道:“去!去哪?”
张延龄道:“饭局自然是去人多热闹的地方,太子不去也就算了,可以让你留在军营里,多派人手保护就行了。”
朱厚照闻言把令旗丢给南来色,一路蹦跶着到张延龄面前,咧嘴露出纯真的笑容道:“那还等什么?英国公不都说了,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天黑了,再不进城城门就要关了,走着!”
张懋随张延龄起身,听了这话登时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你小子,原来你听到了老夫的话,故意装听不到是吧?
张延龄招呼张鹤龄一声道:“兄长可是要一起回城?”
“好,明天再来训练这帮兔崽子!”张鹤龄一听有饭局,自然是乐于前往的,怎么也要把昨天那顿吃回来。
等要下木台时,张鹤龄还有意大声问道:“是去教坊司,还是勾栏?”
张懋很想骂,勾你大爷!
在太子面前提这些,你不想活了?
张延龄道:“还是戏楼比较好,看看新戏,让太子也去观摩一番,顺带吃点好的。”
张鹤龄听了自然是有些失望的,嘴里嘟囔道:“戏楼是你的地界,只能看不能上手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张延龄问道:“兄长你不去了?”
“去!当然去!”张鹤龄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吃白食的机会,“但就是太子回宫的事……”
几人都用古怪的目光打量着张鹤龄。
你居然还关心太子是否能及早回宫?
“无妨,是陛下让太子出来的,出宫就要玩到尽兴,太子今晚不回去都行。”张延龄道。
朱厚照一听兴奋到两只小眼睛眯在一起,就只剩下两条缝,笑道:“是啊是啊,还是二舅懂我,今天谁让孤回宫,孤跟他急!”
……
……
张懋很想骂人。
面对两个不学无术的外戚,还有个不定会怎么抽风的太子,张懋觉得,别说是当官,做人都快不会做了。
但他隐约又觉得,张延龄不是蠢人,今天与张延龄同行,总归不会吃太大的亏。
一行顺利出军营,从西直门回到京师。
还没等到戏楼的地方,就见到有大批的锦衣卫过来,这些人是奉旨接朱厚照回宫的。
说是奉旨,还不如说是奉萧敬的命令。
萧敬在得到皇帝的耳提面命之后,感觉太子的安全高于一切,自然是要趁机献媚一下,早点把太子接回宫门,这样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也不用再提心吊胆。
“你们是谁派来的?跟你们说,太子殿下今晚不回宫了!要在宫外吃酒!”
张鹤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居然跑去跟那些锦衣卫理论。
锦衣卫自然知道这位寿宁侯是什么货色,他们所奉的命令就是带太子回宫,自然是不肯走的。
张鹤龄很恼火,对这群人发了一通脾气,发现没什么大用,只能过来求助张延龄:“二弟,交给你了。”
“好事怎么没想着我呢?”张延龄从马上下来,到为首锦衣卫千户面前,道,“寿宁侯的话你们也听到,要是接太子回宫,要么有陛下的御旨,要么萧公公亲自来我跟他说,否则你们就行保护职责便可。”
锦衣卫可以对寿宁侯不理不睬,但对张延龄……他们还不敢。
现在东厂和锦衣卫名义上是不归张延龄管的,但张延龄却总有节制调配的权限,今天不是张延龄的手下,明天就可能犯在张延龄手里。
就算不起直接冲突,他们这些人也要巴结这位皇帝眼中的大能人,这也是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我等遵令,保护太子殿下!”这些锦衣卫果然也就不敢再争了。
张延龄重新上马,朱厚照这才掀起马车车厢的帘子问道:“二舅,搞定了?”
“嗯,太子暂时不用担心回宫的事,但若是有谕旨来,臣也挡不住。”张延龄道。
朱厚照咧嘴笑着:“就说二舅有本事,孤最相信二舅的能力,就算是父皇下旨……二舅你帮顶着就行!”
……
……
戏楼内。
此时好戏正在上演。
而戏楼内的观众则都是鸦雀无声。
他们中很多人都是京师票友界的能人,最喜欢的就是捧戏,但今天太子来戏楼的事却不是秘密,他们知道此时楼上有大明的储君,谁还敢造次?
一个个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来开会的,至于戏文是什么他们都好像不那么在意了。
“二舅,上面说的是什么啊?看起来挺有意思的。”朱厚照又是那副“有意思你教教我”的神色。
小眼巴巴望着张延龄。
张延龄给朱厚照倒杯茶,道:“今天演的是西游记的一出,叫三打白骨精,说的是大唐的高僧玄奘,带着三个徒弟去西天取经,遇到妖怪了……太子对于戏文不熟悉的话,回头我让人把说本给你送到宫里去,让人讲给你听。”
张延龄这次也是有准备的。
为了防止朱厚照没事就往宫外跑,自然是要弄点吸引熊孩子的东西,而好听的故事,自然是可以套住这小子的心。
自己是不可能天天跑皇宫里去讲故事的,所以之前他都没去揭开这个话题,但现在眼看太子又要年长一岁,连威胁皇帝的事都敢做,就怕这小子野性难驯。
也该到了出手的时候。
“二舅你早说啊,让孤看得一头雾水,不过那个猴子……有趣有趣。”
朱厚照一手抓着五香花生在吃,一手捧着茶碗。
宫里饮食再好,也没这个自在。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金琦进来通禀道:“爷,萧公公来了。”
张延龄微笑点头,一摆手道:“请萧公公进来吧。”
一旁的张懋问道:“司礼监的萧公公?”
张延龄道:“除了他还能有谁?估计是天黑怕太子在宫外出事,来迎接太子回宫的。”
朱厚照此时都没把注意力放在这边,完全没听到张延龄的话。
就在此时,门打开。
萧敬一身风尘仆仆进到包间里来,见到太子正在吃喝宫外的东西,大惊失色道:“这……”
张延龄把萧敬提起指着太子的手给按了下去,道:“萧公公不必惊惶,东西都是从我府上带来的,不会有任何问题,太子正在兴头上,不如我们坐下来一起看戏如何?”
萧敬一脸苦恼望着张延龄。
目光好似在说。
建昌伯啊建昌伯,您明知道陛下这么重视太子,居然还敢带太子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就算您真的不怕被文官参劾,难道不怕在陛下面前失去圣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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