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虽轻,却如一声惊雷在小木屋中响起。
小木屋中,一众农奴已经被炸得三魂少了七魄。
赫克托脑袋也是一片混乱,“我没有……我对神明是绝对虔诚的!”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还是一句话,“你怎么能证明你没有呢?事实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那话还是你自己说的。”
虔诚?
虔诚这种东西难道不是怎么说怎么算吗?
赫克托既然敢随随便便否认一个民族一百多年来为了寻求神明认可所付出的努力,他也该做好自己的虔诚被人轻贱,被人踩在脚底的准备啊。
如今,问题抛回给了他。
他该怎么证明他只吃了一碗凉粉呢?剖开肚子,挖出红心来,去证明吗?
赫克托都已经精神恍惚了,他该怎么证明,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四岁进入神庙,从小便立誓,将我的一切奉献给神明……”
“我相信,安德鲁中,大部分人比你做得有过之而不及,在刚学会说话就学会了敬仰神明的也比比皆是,怎么样,要比一比吗?”
“刚学会说话的婴儿怎么可能懂得怎么敬仰神明?”
科琳娜“唔”了一声,这就涉及到人类行为发展学了。
“那我也要怀疑了,你四岁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懂怎么敬仰神明呢?你那些年,不会是一直在糊弄神明吧?”
好吧,她才不管科学不科学呢,她只想用赫克托的逻辑来回敬他,还是这样做比较爽快。
赫克托陷入到极度的迷茫当中。
他四岁的时候,懂得敬仰和忠诚吗?他当时是在想什么?
无数的回忆纷至沓来,许多细节都能佐证他天生就是一个信仰虔诚的人,但也有更多的细节证明,他一开始,并不足够坚定。
他的表情陷入扭曲。
不知道过了多久,赫克托猛地抬头,“不,你是恶魔……你说的都是恶魔之语,你在动摇我的信仰!”
科琳娜眼底闪过一丝亮光,这孩子,还可以嘛。
这都被他看出来了,没错啊,她就是在动摇他的信仰。
当她看到小木屋中所发生的一切的时候,她已经不满足于简单杀掉赫克托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在这种极端狂热的信徒眼中,死在她这个“堕落者”的手里,说不定还是一种高贵的勋章。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让赫克托质疑他的信仰,质疑他最珍视的,铸就他人生基础的东西。
她想要的,是让赫克托一同“堕落”。
然而,被看出来了又怎么样呢,她难道就会停手吗?
不,她不会的。
事情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呢,赫克托该付的代价还没付呢,她怎么可能停手。
“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了,你怎么判断我是个恶魔呢?”
赫克托这一次倒是坚定了许多,“任何一个正常的神明信仰者,都不可能随意去质疑大祭司。你说没有人能证明大祭司传达的是神明的旨意,那又有谁能证明他传达的不是神明的旨意!”
这一下,科琳娜真是有些欣赏面前这个小神棍了。
他竟然跳出了那一套已经陷入死局的逻辑系统,学会从其他角度去看待问题了。
终于,事情变得好玩起来了。
“我能证明啊。”她轻轻一笑。
赫克托眼瞳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声音温柔,“我能证明呢,别的且不说,就说‘下等人’冒犯‘上等人’就是渎神这一条,我能证明这完全就是那位大祭司在胡说八道呢。”
“什?……”
她声音很淡定,“霍勒斯,就不该死。”
赫克托微张着嘴,几秒的时间,他才稍稍稳住了自己的心境,“你怎么证明?”
科琳娜目光淡淡,“听说,你们神庙对卫兵有一个洗礼仪式?不如,我就用这个来证明好了。”
“你要给霍勒斯洗礼?”赫克托立刻明白了科琳娜的想法,霍勒斯一旦经过洗礼,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人可以轻贱的野蛮人,而成了一个可以斩杀上等贵族的卫兵。
若是神明不认可霍勒斯有杀人的资格,自然不可能通过他的洗礼。
“可是你没有洗礼的资质……”他有些无语。
之前听科琳娜说得那么厉害,如今想来,甚至生出几分可笑来。
他竟被这么个女人带偏了。
科琳娜摇了摇头,“我的洗礼,恐怕和你们神庙的人不一样。”
赫克托有些不耐,也有些好奇,“怎么不一样?如果你不按光明书上所书流程去做,这洗礼还有什么意义?”
科琳娜轻轻一笑,“洗礼的本质难道不是神明以光明洗去一个人灵魂上的污秽,也以此来获得神明的认可吗?”
“是。”
“你们的洗礼,受到神明的认可了吗?”
赫克托听到这话有点炸,这个人不会又想来刚刚那一套吧,“你的就得到认可了?”
“是啊,我的可以。”科琳娜又是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深意。
赫克托看科琳娜,却像是看到了一个疯子,“怎么认可?你一个恶魔,难道还能搞出神降吗?……”
科琳娜眯起眼睛,“神降啊?”她点了点头,“好主意。”
她收起了玩笑的姿态,将视线落到了那个满脸血的少年身上,打量了许久。
霍勒斯感受到科琳娜的注视,漠然地转开了视线。
他听到了也看到了这些人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但他不在意。什么洗礼,什么神降,他也根本不在乎。
“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你还会选择杀了那几个卫兵吗?”科琳娜忽然开了口。
霍勒斯猛地抬眸,那双金棕色的眸子,仿佛有一层坚冰被东西捅破了,里头迸发出灼热的火焰。
他的嘴唇抿紧了。
一秒、两秒……
时间好像都变慢了,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僵硬。
呼吸停滞,小木屋里安静至极,给霍勒斯的感受却截然不同,之前是冷如冰窖,浑身都要被冻僵了,此刻,他却在拼尽全力在压抑着心头的那股火。
科琳娜微微挑了一记眉梢,“怎么,不敢吗?”
“我会。”霍勒斯忽然开了口,“我会!我还是会选择杀了他们。”
科琳娜脸上露出一个堪称愉悦的笑容,伴随着这个笑容,她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她轻声道:“好样的。”
霍勒斯瞪圆了眼睛,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科琳娜直直看着他,“我打算重新组建埃斯坦郡的卫兵队,你愿意加入吗?”
她一连串的几句话,仿佛一记又一记的闷雷,接连劈在霍勒斯的脑门上。
不是在说洗礼吗?怎么又提起了卫兵队?
他脑袋晕晕乎乎的,“你要让我当你的卫兵?”
“洗礼就是让你做我的卫兵嘛,要不然费那功夫做什么?”科琳娜理所当然地道。
打击赫克托的信仰,那就是顺带的事情。
……
一直到科琳娜离开,霍勒斯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太阳落下,他从关押赫克托的那个木棚子里起身,却没能回去安德鲁们所居住的那几个房子,被驱赶到了那片田垄上。
夜风和夜露侵扰着他的肌肤,他本该瑟瑟发抖,可莫名得就是觉得很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跑出来,鼓动着他身上的每一根血管,每一颗细胞。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
第二天从田垄上醒过来的霍勒斯,依旧还没有回过神。
领地中出现了一点变化,河滩旁清扫出了一片空地,那里竖起了一个巨大的木头堆,却没有被点燃。
向来早出晚归,不到天黑看不到人影的杰西今天却没有出门。
侦察队的人几次出没于河滩,脸上都带着难以掩盖的兴奋之色。
“霍勒斯,你在看什么?”伊恩偷偷蹭到了霍勒斯的身边,将一份食物塞到了霍勒斯的手里,低声问他。
霍勒斯声音干涩,“我不知道。”
伊恩摸了摸头发,对着那个木头堆投去了些许好奇和些许恐惧,“我听说,那位大人要举行祭祀。”
霍勒斯沉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她不会是想要烧死你吧?”伊恩担忧地道。
一大早,各种谣言传遍了塔沙州。
有人说领主大人要亲自给霍勒斯洗礼,还说了,神明会证明霍勒斯的清白。
可这可能吗?
大家都在追问这件事情的真相,谁都不信领主大人会这么说。
霍勒斯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剩下科琳娜的那个问题不断在脑海中回**着。
“哒哒哒……”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
科琳娜的马车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她身后跟着侦察队的人,杰西领头,整齐跟在马车后面。
一行人直奔着河滩而去,在那堆木头堆旁停了下来。
科琳娜率先下了车,她看向一旁的库利奇。
小老头儿挺直了腰板,中气十足,“集合!——”
侦察队的人四散而去,将领主大人即将举行祭祀仪式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塔沙州。
半个多小时后,二百多个塔沙州的农奴们一起出现在了河滩上,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好奇,整个场面闹哄哄的。
霍勒斯就站在最外围,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真空地带,谁都不敢跟他挨着。
又过了一会儿,杰西将赫克托和他的两位随从也带过来了。
人算是全部齐了。
一直面河而站的科琳娜终于转过身来。
“蹭!”她手里的铜剑刺入了地面。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侦察队六名成员全体下马,他们举起手里的木刺,随后齐齐下落,敲击在地面上。
整个嘈杂的人群为之一静。
“砰、砰、砰……”
敲击声整齐划一,越来越密集。
科琳娜缓缓举起了双手,敲击声猛地停顿下来。
下一秒,“轰!……”科琳娜面前的火堆骤然燃了起来。
火堆中先是出现了一层绿色的火焰,随后迅速被熊熊烈火给吞没,不过一会儿,这火堆就烧得越来越旺。
农奴们脸上全部露出了害怕的神色,这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场景。他们当中,哪怕是三岁的孩子,恐怕都学过生火,什么时候木头堆能够瞬间燃烧起来了?
其中见识过河滩对岸,安德鲁部族中“神迹”的农奴们更是面露震惊。
别说这些农奴们,就连一脸冷漠的赫克托看到这一幕也被惊到了。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火焰不就是圣女曾经用在药品盒子外的神罚吗?科琳娜怎么也会?……
他微微紧绷了身体,他记得前一天在小木屋中,科琳娜曾提到过,神庙的第一任大祭司阿莉西亚是她的祖母。
或许,科琳娜也曾学过神庙高层才可学习的光明法术吗?
科琳娜看到木头堆顺利被点燃,却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手里没有酒精,也没有汽油,无奈之下,带着杰西找了许久,总算是在柴火堆里找到了一些油柏和油松木,这两种木材中裹着一层又一层的油脂,相对其他木材极易点燃,她又在上头弄了很多木屑,甚至还藏了一些碎麻布屑,最后又用了磷火和火石。
也是幸运,这都没掉链子。
她的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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